陳三槐的腳往前邁了一步,鞋底黏著的濕泥發出輕微的“啪”聲,像是踩碎了個泡。他沒停,也沒回頭看地底那陣鎖鏈聲到底去了哪兒。反正兵馬俑還立著,眼眶裡的金光一閃一滅,跟老式電閘似的,說明陣法沒崩。
他彎腰從鞋底摳出一張濕鈔,對著光看了看。邊緣卷了,油墨有點暈,但“陰德通兌”四個字還在,防偽水印也清晰。他彈了彈,塞進道袍內袋。
湯映紅站在三步外,手裡還端著那個保溫桶,蓋子沒蓋嚴,一絲桂花香飄出來,混著點奶腥味。她沒說話,隻是把桶往地上一放,蹲下,掀開蓋子,又舀了一碗湯,倒進沙樹根部。
樹抖了一下。
不是開花,也不是長葉子,就是抖,像被誰在底下輕輕踹了一腳。葉片泛出點微光,轉瞬即逝。
陳三槐看了眼右眼。乾的。祖宗們也沒罵。這安靜讓他有點不踏實,像算盤珠卡在半空,落不下來。
“你又加了點什麼?”他問。
“三生石末,穩定魂識。”她把碗放回桶裡,“上次你嫌我加健忘草,這次純天然。”
“純天然?”他瞥她一眼,“你生氣的時候是榴蓮味,現在聞著像剛出爐的月餅。”
“那是因為你一直不回我微信。”
“我回了。三天前。”
“你回了個‘嗯’。”
“那不是回了?”
她沒接話,站起來,拍了拍手。“防水冥鈔的塗層,用的是孟婆湯基底吧?”
陳三槐一頓。
“你當我不知道?”她冷笑,“我熬了三十年湯,連牛頭馬麵喝完都打嗝冒彼岸花香。你這陳三槐往前邁了一步,鞋底黏著的濕泥發出輕微的“啪”聲,像是踩碎了一隻泡發的紙錢。他沒回頭,也沒再看地上那團被風吹歪的紙灰。地底的鎖鏈聲停了,兵馬俑的眼眶不再閃金光,沙樹葉子蔫得像熬過夜的打工人,但至少沒再掉印著“加急”的金葉子。
他蹲下,從鞋縫裡摳出一張泡得發軟的防水冥鈔,對著光看了看。邊緣卷曲,塗層微裂,可“陳”字水印還在,防偽線也清晰。這玩意兒現在能換半碗孟婆湯,或者讓遊魂在托管所多住三天。
“你這鈔,泡過奶。”湯映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陳三槐沒動,手指撚了撚鈔紙。“加了點穩定劑。”
“是我昨天倒進沙樹根的那碗湯。”她走近,靴子踩在泥裡,發出悶響,“桂花香的底,珍珠奶茶的調,你拿去當塗層材料,連聲招呼都不打?”
他抬眼,右眼乾澀,祖宗們依舊沉默。這反常的安靜讓他心裡發毛,但臉上沒露。
“你湯裡加健忘草,我鈔裡加你湯,扯平。”
“那叫催化劑。”她蹲下來,指尖點了點那張濕鈔,“而且,你用了我的配方做基底,防水性提升三成,抗撕裂翻倍——這技術,一半是我的。”
陳三槐盯著她。她沒笑,也沒撩頭發,就那麼平視著他,像是在等一筆賬結算。
張黑子從牆角探出頭,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手裡抱著個保溫桶。“哎,你們聊著呢?我就是路過,順便……嘗一口營養餐。”
他手剛伸進甕,湯映紅頭也不回:“再偷喝,從你臨時工工資裡扣三成。”
“我哪來的工資?”
“陳三槐答應過給夜巡鬼差發陰德補貼。”
“他答應過?”
“他說了,沒寫進賬本。”她終於回頭,眼神鋒利,“所以現在得寫。”
陳三槐歎了口氣,掏出算盤,彈出一顆珠子,在空中劃了道弧線,落進湯映紅掌心。
“想學造鈔?”
“不想。”她合攏手指,珠子在掌心滾了滾,“我想當股東。”
張黑子當場把狗尾巴草吐了。“你這是趁火打劫!他祖宗都不敢說話,你趁機搶賬本!”
“祖宗不說話,說明他們也覺得該有人管管他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泥,“防水冥鈔用我的湯做基底,托管所用我的營養餐養魂,我既供貨又研發,憑什麼隻拿供貨價?”
陳三槐沒反駁。他低頭,把那張濕鈔揉成團,塞進嘴裡嚼了兩下,吐在地上。
“難吃。”
“你味覺早就被紙灰熏壞了。”她從保溫桶裡取出一碗湯,倒進沙樹根部。香氣一散,沙樹抖了抖,一片葉子泛起微光,雖沒開花,但脈絡裡隱約有金絲流動。
“功德在動。”她說,“你一個人撐不住整個體係。兵馬俑要維護,紙紮車要年檢,營養餐要過審——你連聘禮都還沒準備,哪來的精力管賬?”
陳三槐右眼突然一熱。
不是流淚。
是三十六個祖宗的罵聲在喉嚨裡打轉,最後變成了竊笑。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泥,從懷裡抽出一本冊子。封麵燙金,寫著“陰德流水·禁閱”,邊角磨損,補了兩塊紙,拚出個歪歪扭扭的“陳”字。
他翻開,翻到股東頁。那頁空白,隻有一行小字:“技術入股,待錄”。
他蘸了朱砂,筆尖懸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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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打算摻和進來?這行不乾淨,賬本會咬人。”
“我熬的湯能讓鬼記得前生,還怕一本破賬?”她盯著那行字,“寫吧。”
筆尖落下,三字成形:湯映紅。
他把整本賬冊推過去。
“財務總監,從今天起,偷吃歸你罰,利潤歸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