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像的左眼又眨了一下。
陳三槐沒動,手指還停在算盤夾層裡那支u盤的邊緣。剛才那一下不是錯覺,也不是風刮的。紙人的眼珠確實轉了十五度,墨點瞳孔對準了他鞋頭裂口處露出來的大腳趾。
他抽出槐木符,貼在觀音額心,指尖一掐,符紙自燃。
火光裡映出地府大殿的輪廓:青磚壓頂,銅柱纏龍,堂下跪著個穿長衫的小魂,手裡舉著狀紙,腦袋低得幾乎貼地。那身打扮,是二十年前被他師父趕出山門的師爺——據說因貪墨三文陰錢,被抽了陽壽,魂魄困在紙人裡不得超生。如今這紙人魂正顫著嗓門喊:“陳三槐私鑄冥通貨,操控陰德利率,擾亂輪回金融秩序,懇請閻君裁斷!”
火熄了,符灰落在算盤上,拚出半個“判”字。
門被踹開時,張黑子整個人貼著門框滑進來,哭喪棒頂著一張金邊紅紙,棒頭錯字往生咒微微發燙。他反戴著工作證,嘴裡還叼著半截狗尾巴草。
“地府加急。”他把紅紙往桌上一拍,“閻羅王親批,紅頭文件,帶火漆印。”
陳三槐沒接。他盯著那張紙——金邊,朱批,正中八個大字:“著陳三槐即日赴地府相親,以解陰陽賬房之亂,逾期不至,按擾亂陰司論處。”
落款是閻羅王印,還附了一行小字:“婚配對象待定,流程合規,不得推諉。”
湯映紅從賬本後抬起頭,朱砂筆尖頓在“陰德收支”欄。她沒說話,隻是把筆帽擰了又擰,最後打開孟婆湯配方本子,翻到“遺忘症候群”那一頁,劃掉“過量添加”四個字,改成“酌情控製”。
林守拙蹲在觀音像前,手指摳著它手指縫裡飄出來的那張微型冥鈔。背麵那句“節點四,待啟”還在,但他發現折痕變了——原本是《七十二變》第3變的“棺化鸞輿”結構,現在卻像極了第19變“活人變紙人”的逆向拆解。
“這紙人師爺……”他喃喃,“不是自己來的。”
“是有人借他的嘴告狀。”陳三槐終於開口,把紅頭批文翻過來,背麵印著二維碼,掃碼跳轉到地府政務平台,頁麵標題是:“跨維度婚姻調解服務·在線預約係統”。
係統顯示:相親時間——今晚子時;地點——地府第十三審判庭;流程——麵談三十分鐘,附贈孟婆湯半碗非強製飲用);備注:建議攜帶近三年陰德流水、資產證明及家族婚史清冊。
楊石頭提著夜壺從院裡進來,壺嘴冒著黑煙,像是剛燒過符。他把壺往地上一墩,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華爾街陰報》,抖開,拚出“相親令即財政重組前置程序”幾個字。
“這不是婚事。”他說,“是賬房派係在搞清算。”
陳三槐點頭。他把算盤推到紅頭批文上,十指翻飛,銅珠劈啪作響。第一顆彈出,落地滾到桌角;第二顆撞上茶杯;第三顆卡在批文火漆印下——三顆珠子連起來,是個歪的“劉”字。
和他太爺爺賬戶標記一模一樣。
“批文是真的。”他說,“地府高層簽的。”
湯映紅合上賬本:“那他們想乾什麼?用婚姻綁定控製權?還是想借機查你賬?”
“都想要。”陳三槐起身,走到功德沙樹前,撕下一張防水冥鈔貼在樹乾。
金光一閃,樹葉抖動,一片葉子浮現出影像:十八層地獄深處,一間漏雨的賬房,陸離披著破黑袍,坐在矮桌前記賬。他右手握判官筆,筆尖滴血,左手被鐵鏈鎖在桌腿上。牆上掛著一塊木牌,寫著“逾期債務清算科·臨時工”。
他抬頭時,右眼空洞,左眼布滿血絲,嘴唇動了動,沒出聲,但口型看得清楚——“救我”。
影像一閃即逝。
林守拙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紙灰:“他在地獄當臨時工?那這相親……是賬房派係內鬥?”
“是甩鍋。”陳三槐冷笑,“陸離搞砸了陰陽合同,三十具女屍詐屍索賠,地府要平息輿論。拉我進去相親,名義上是調解賬房矛盾,實際上是找個替罪羊聯姻,把爛賬合法化。”
張黑子啃完燒雞,骨頭吐在門邊,影子突然劇烈抖動,像是在吞什麼東西。他摸了摸哭喪棒,棒頭微燙。
“陰差快到了。”他說,“這次來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