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還在數口袋裡的冥鈔,一張一張,像在點自己的命。剛發完熱的那張被他攥得有點軟,邊角卷了起來。他沒注意,隻是盯著地上那堆補考的考生留下的廢木板,心想這要是刨一刨,能釘個小書架。
湯映紅從教室出來,碗底還沾著一點奶漬。她把碗往窗台上一擱,聲音不高:“名單交了嗎?”
“沒。”陳三槐抬頭,“趙硯生說要大綱,我連字都不會寫幾個。”
林守拙蹲在滑梯旁,手裡的認證紙剛貼好最後一道縫。他聽見了,沒回頭:“寫不會就畫。你不是說要建操場?畫個圖,比字清楚。”
話音剛落,天上飄下來一張紙。
不是風刮的,也不是誰扔的。它就這麼平平地落下來,像有人從高處輕輕鬆了手。紙麵金光微閃,邊角用朱砂畫了印,落地時發出一聲悶響,仿佛砸進泥裡。
陳三槐彎腰撿起來,一摸就知道是陰司公文。他抖了抖,卷軸自動展開,上麵寫著:地府教育專項撥款令,金額十萬兩陰德幣,用途不限,到賬即生效。
他愣了兩秒,忽然把卷軸往天上一揚:“錢來了!第一筆——建操場!”
湯映紅翻了個白眼,轉身回屋端出第二碗營養奶。剛走到門口,聽見這話,手一抖,奶潑了半碗。
“先建食堂。”她說,“孩子來了沒飯吃,操場建得再大,也是擺設。”
“沒地方玩,吃什麼都不香。”陳三槐把卷軸夾在腋下,算盤往胳膊上一掛,“玩是剛需。”
“吃不是剛需?”湯映紅把碗往地上一放,“你小時候餓過嗎?”
“我小時候天天玩。”陳三槐說,“玩著玩著就長大了。”
兩人對視,誰也沒退。算盤珠子不知怎麼彈了起來,一顆飛上屋頂,另一顆砸進泥地,滾到張黑子腳邊。他正蹲在角落拍短視頻,鏡頭一轉,對準了那顆沾泥的珠子。
“家人們,”他小聲說,“教育經費到位,領導班子內訌。”
林守拙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紙屑。他沒說話,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片——《陰陽折紙七十二變》第十九頁殘片。他走到園區銅牌前,把紙片貼上去。
銅牌嗡地一震。
紙片上浮現出一行字跡,是批公文的筆法,力透紙背,但最後一劃斷得突兀,像是寫到一半被人強行打斷。那字跡緩緩流動,顯出一段記錄:原通緝令造假者,已修正血咒,贖罪執教,功過相抵。
風忽然靜了。
一片葉子從功德沙樹上飄下來,落地時沒發出聲音。葉子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後緩緩拚出四個字:教導主任。
緊接著,一團灰影從樹後飄出。是師爺魂。他以前總躲在折紙堆裡,現在站得筆直,身上多了件紙做的袍子,胸口繡著“教”字。頭頂還落了一頂小紙冠,歪了半邊,他自己沒察覺。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是乾澀:“咳……各位,今後教學安排,由我統籌。”
沒人鼓掌。
一個補考的考生小聲嘀咕:“這人以前畫假通緝令,現在管孩子?”
林守拙冷笑一聲,把折紙術往地上一拍:“他改過。你呢?你昨天交的滑梯圖紙,折痕全反了。”
那人閉嘴了。
師爺魂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名冊——也是紙折的,翻頁時發出沙沙聲。他念了第一個名字:“李四,通過初考,獎勵防水冥鈔三張,計入陰德賬戶。”
湯映紅點頭:“係統已經錄了。”
陳三槐還在琢磨操場的事:“操場得大,能跑馬,能跳繩,還能演陰兵操練。”
“還得有遮陽棚。”湯映紅說,“孩子曬壞了,家長找你算賬。”
“家長?”陳三槐一愣,“他們哪來的家長?”
“孤魂野鬼也是孩子。”湯映紅瞪他,“你忘了自己是怎麼來的?”
陳三槐不吭聲了。他低頭看卷軸,手指在“用途不限”四個字上摩挲。十萬兩陰德幣,聽起來多,其實也就夠鋪一層地磚,再搭個棚子。建操場還是建食堂,真得選。
他正想開口,右眼突然濕了。
不是哭,是自己流出來的。一滴淚滑到下巴,他抬手擦掉,發現指尖有點亮。
林守拙抬頭看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