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的右手還貼在燒焦的數據線上,老年機外殼燙得能烙餅。他沒動,也不敢動,就怕這破盒子一抖,太爺爺最後那點信號跟著斷了。
陸離站在水麵上,判官筆懸在半空,生死簿卡在98,像台死機的老電腦。賬房衛隊僵著身子,黑袍被河風吹得鼓起來,活像一群晾在繩上的喪服。
沒人說話。
直到那台冒煙的機頂盒裡,傳出一聲脆響——
“叮鈴鈴……叮鈴鈴……”
《漢宮秋月》的鈴聲,從老年機深處炸了出來,調子還是二十年前那種慢半拍的電子音,一個音符拖著尾巴,像是老式掛鐘敲到最後一下。
陳三槐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裂紋底下閃出一行小字:“未接來電:太公”。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身邊那把破太師椅上,扶手上的漆皮應聲翹起。
“列祖列宗!點卯了!”
話音落地,椅背浮現出三百個名字,墨跡由淡轉深,像是有人拿毛筆在木頭上慢慢寫。每念一個,甲板就震一下,裂縫裡湧出灰燼,旋即凝成人形。
紙紮兵俑一個個從地裡爬出來,披甲執戈,胸前烙著“陳”字族徽,臉是平的,沒鼻子沒眼,隻有一道橫線當嘴。它們站成三排,齊刷刷轉向陳三槐,膝蓋哢地一彎,竟行了個軍禮。
林守拙從殘箱後探出頭,手裡還攥著《陰陽折紙七十二變》第十九頁,指節發白。
“我他媽……悟了。”
他衝出來,一腳踩住塊翹起的甲板,把圖譜往空中一揚,吼得比唱戲還響:
“弓步衝拳——對折壓痕!格擋踢腿——斜裁掀角!馬步蹲襠——四角回折!”
三百紙兵同時動了。
它們的關節發出折紙時的脆響,手臂翻轉,肩胛錯位,像是被人用無形的手重新折疊了一遍。下一秒,它們齊刷刷踏出一步,動作整齊得嚇人,步伐踩著《最炫民族風》前奏的節拍,左腳右腳,左腳右腳,原地跺了兩下。
北鬥七星位瞬間成型,陣心正是陳三槐。
陸離臉色變了。
他抬手一揮,身後數十冊副賬飛出,嘩啦啦在空中展開,每一頁都印滿朱砂利率表,複利公式層層嵌套,像蜘蛛網一樣密不透風。風一吹,那些數字活了,化作紅色咒印,卷成一股“利率風暴”,直撲八卦陣。
紙兵剛抬起腳,就被第一波衝擊掃中。領頭那個胸口“陳”字一黯,身體軟了一截,像是被水泡過的紙。
“扛住!”林守拙跳上一塊浮木,雙手比劃,“膝撞——三角折!回旋踢——螺旋卷!”
兵俑們立刻調整結構,腿部折出銳角,腰身擰成麻花狀,硬生生把廣場舞步法拆解成攻防套路。它們一邊跳一邊擋,拳腳帶風,竟把利率風暴的邊緣撕開一道口子。
陳三槐站在陣心,右眼開始滲血,順著鼻梁往下流。他沒擦,隻是把老年機貼回耳朵。
“太公,下一步怎麼走?”
手機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夾著電流雜音:“乖孫啊……記得給兵俑發社保……不然它們要罷工……”
“現在誰跟你扯這個!”他吼,“陸離要重啟催收程序了!”
“那就……讓他也跳個舞。”太爺爺的聲音忽然帶了笑,“我早年在地府搞係統的時候,留了個彩蛋——隻要《最炫民族風》響起,所有財務算法自動同步節奏。就是複利周期,節拍不準,利息全崩。”
陳三槐愣了兩秒,突然咧嘴。
他掏出防水冥鈔,塞進老年機耳機孔,反手按在船板上。
音樂陡然放大。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歌聲從地底鑽出來,整條墨河都在震。紙兵跳得更起勁了,腳步踩出火星,八卦陣中央氣流旋轉,形成一股音浪漩渦。
陸離猛地抬筆,想強行鎮壓,可他身後的生死簿忽然一顫,封麵浮現出一行小字:“檢測到民間文藝活動,啟動文化融合協議”。
緊接著,所有副賬嘩啦翻頁,利率公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簡譜和舞步說明。
“咚次噠次,咚次噠次——”
賬房衛隊的腳步不受控製地動了起來。
第一個黑袍人抬起了左腿,第二個跟著扭胯,第三個原地轉圈。他們麵無表情,動作卻精準得像排練過千百遍,齊刷刷跳起了廣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