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體撞上陳三槐的臉時,他正把防水冥鈔貼在耳側聽動靜。那東西沒爆炸,也沒冒煙,就那麼“啪”地一聲糊在他眼皮上,像誰往他臉上甩了一勺涼透的皮凍。
他眼前一黑。
右眼先燒起來,像是有人拿烙鐵戳進了瞳孔,左眼跟著發脹,血順著鼻梁往下淌,混著不明液體流進嘴角,鹹腥裡帶點奶味。
“牛眼淚?”他啐了一口,蹲下去摸甲板裂縫,“這玩意兒不是該喂紙馬嗎?”
湯映紅撲到他身邊,手抖得不像話,卻還是把記賬本撕了一頁,按在他眼皮上。紙頁吸走部分殘液,騰起一股白氣,像是冬天呼出的第一口哈氣。
“彆睜眼。”她說,“你現在看什麼都是假的。”
“我知道。”他咧嘴,“我閉著眼也能聞出你生氣時候的桂花香。”
遠處傳來金屬扭曲的聲響,像是有人用鐵錘砸了一口燒紅的大鍋。緊接著,水底亮起藍光,越來越近,帶著低頻震動,震得船板發麻。
“來了。”陳三槐把老年機塞進懷裡,靠耳朵辨方向,“不是潛艇,是香爐。”
香爐衝出水麵的時候,像個被焊歪了的銅鼎,爐身纏著三根高壓電線,接口處劈啪冒火花。駕駛艙是個透明罩子,裡麵坐著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頭發炸成雞窩,手裡攥著一根寫著“節能模式已關閉”的拉杆。
孫不二一腳踹開爐蓋,探出半個身子,衝這邊喊:“讓開!我要撞了!”
沒人動。
他撓了撓頭,自言自語:“哦對,你看不見了。”
話音未落,香爐猛地加速,直奔潛水艇。兩船相撞的瞬間,藍光炸成一片,太陽能板當場熔成糖漿狀,順著艇身往下滴。陰符陣列一個接一個熄滅,像停電的霓虹招牌。
潛艇內部警報狂響,艙門自動彈開一條縫,露出半截象牙手杖。
陳三槐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冥鈔,聽見裡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在喊英文——不對,是某種夾雜著電子音的咒語,斷斷續續,像收音機信號不好。
“還在裡麵。”他說,“沒跑。”
湯映紅扶他站起來,自己膝蓋一軟,差點跪下。她咬著嘴唇撐住船舷,盯著那艘通紅發亮的潛艇,聲音冷得像冰碴子:“社保的事……他騙了不止我一個。”
“當然不止。”陳三槐抹了把臉,“你當他是慈善家?人家是搞金融的,專挑老實人割韭菜。”
他摸索著從補丁裡掏出一張舊冥幣,蘸了點地上殘留的混合液體,在甲板上畫了個接收信號的符號。這是林守拙教他的土法通訊,說是紙紮匠傳女不傳男,結果閨女沒了,隻好破例。
冥幣邊緣開始冒煙。
一道蟠桃味的霧氣從天而降,接著是車筐,再是老漢倒騎的二維碼自行車。張果老落地時打了個滑,差點栽進墨河,趕緊抱住檀木葫蘆。
“我說你們能不能等我站穩再開戰?”他喘著氣,“我這葫蘆剛充完靈力,禁不起摔。”
“那你倒是早點來。”陳三槐伸手,“現在看見什麼算什麼,幫我看看裡麵有沒有活口。”
張果老瞪他一眼,把葫蘆嘴對準潛艇殘骸。葫蘆劇烈震動,噴出幾片泛著粉光的碎片,在空中拚出一段影像:
地府輪回司大廳,瓷磚鋥亮,牆上掛著“轉世資格競價榜”。一個年輕男人跪在櫃台前,遞上生辰八字卷軸。窗口工作人員蓋章,印章上寫著“六道輪回集團·前身”。
畫麵跳轉:同一人站在公證台前,簽下“孔門生”三個字,旁邊備注欄寫著“兌換首次轉世機會,代價:陽壽清零,陰籍歸檔”。
最後定格在他轉身離開的背影,西裝筆挺,左手無名指戴著象牙戒指。
“三十年前。”張果老咳嗽兩聲,“那時候還沒有社保試點,隻有黑市轉世通道。這家夥……是從第一代就開始騙了。”
影像碎了。
葫蘆“砰”地炸開,木屑飛了一地。張果老低頭看著空手,表情像丟了午飯飯票。
“玉帝不讓查的記錄,偏讓我撞見。”他嘟囔,“下次開會又得被罰站。”
說完,他翻身上車,二維碼一閃,人和車一起沉進霧裡,連個水花都沒留。
陳三槐坐在燒焦的船板上,手指摳著冥鈔邊緣。他知道剛才那段影像有多重要——不是因為揭了老底,而是因為它證明了孔門生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地滲透陰陽體係。
“他不是想搶密鑰。”他低聲說,“他是想重建一套新的賬本。”
湯映紅蹲下來,把記賬本最後一頁撕了,墊在他背後。“所以你才說真正的鑰匙不在船上?”
“當然。”他笑了一下,“文創密鑰要是真在這兒,陸離早搶走了。孔門生要的是係統漏洞,是讓人相信‘還能再信一次’的那個念頭。”
她沒說話,隻是把手搭在他肩上。兩人就這麼靠著,聽著潛艇內部偶爾傳來的滴答聲,像鐘表在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