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袖口的補丁又掉了半塊,陳三槐沒去撿。他蹲在地上,手裡那張防水冥鈔已經焦黑卷邊,像燒過頭的符紙。全息影像斷在孔門生抬頭看天的那一幀,月亮懸在他頭頂,像個等著被插旗的蛋糕。
李白紙人站在裂縫邊上,影子比剛才薄了一層,風一吹就晃,像是隨時能被吹進地底。
“還能撐住?”陳三槐問。
“死人哪來的撐不撐。”李白紙人袖子抖了抖,“我就是一口氣咽不下,才在這兒多站一會兒。”
陳三槐低頭看生死簿,封皮還在發燙,但光柱徹底熄了。他撕下左肩一塊厚實的槐木符灰布——那是師父臨終前縫上的最後一塊補丁,沾過二十年香火錢的煙灰,也吸過三百個孤魂野鬼的還願淚。
他把布按在冥鈔殘片上,指甲蓋磕著膝蓋數銅錢,嘴裡念的是祖宗陰債清單裡的老賬。通陰眼微微發熱,左眼看見一串串紅字浮起來:“太爺爺·骨質疏鬆靈·分期未清”、“七姑婆·陰德透支·利息疊加”、“陳家十八代共業·待償”……
符布吸了點陰氣,輕輕顫了一下。
投影閃了。
畫麵重新拚接,月球基地的影像跳了出來。孔門生正站在指揮台前,象牙手杖一點,地下儲藏室打開,裡麵堆滿標著“骨質疏鬆靈”的盒子,可鏡頭拉近,盒子裡全是微型信號發射器,每一台都刻著“玉帝采購部監製”。
機械音響起:“數據已同步至地府金融監管係統。”p3插進機頂盒接口,調出緩存日誌。認證協議修改記錄還在——【用戶:湯映紅】【操作時間:補貼碼發布前17分鐘】【接入點升級】。
他手指停在屏幕上。
是她動的手腳。但她改的是防刷單程序,不是導流後門。
也就是說,她不是幫孔門生偷運資源的人。她是想攔,卻被利用了。
風忽然大了些。
他抬頭,看見湯映紅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十步開外,背對著裂縫,手裡攥著一個褪色的磁帶盒。盒蓋沒關嚴,露出一角標簽:十五夜·山歌對唱。
這名字他聽過。王寡婦每月十五在亂葬崗放的就是這盤帶子。
可現在拿在湯映紅手裡。
他慢慢站起來,道袍後擺拖在地上,踩到一塊碎紙也沒停。
“這帶子……你怎麼會有?”
湯映紅沒回頭。她肩膀繃得很緊,像是怕一鬆就會塌下來。她隻把手往前遞了遞,把磁帶塞進他掌心。
“你師父臨終前托我保管的。”她說,“他說,若你看見月球的事,就讓你聽一聽。”
陳三槐低頭看那磁帶,塑料殼發黃,邊緣有幾道劃痕。他記得師父咽氣那天,湯映紅來守過靈,走的時候眼睛紅著,什麼都沒說。p3。機頂盒屏幕閃了兩下,電量隻剩一格。
李白紙人看了眼,低聲道:“執念錄的音,彆輕易播。容易引魂擾。”
“我已經惹了一身債了。”陳三槐冷笑,“不在乎多聽一段。”
他說完,咬破指尖,血滴在usb口上。機頂盒嗡了一聲,屏幕亮起,進度條緩緩推進。
磁帶開始轉。
初時是雜音,像雨點落在鐵皮屋頂。接著,一聲輕哼鑽出來:
“山無棱,天地合……”
是王寡婦的聲音。但下一秒,變了個調。
一個年輕些的女聲響起,帶著點顫抖:
“陳道長,我懷了你的孩子……”
陳三槐猛地僵住。
這不是王寡婦。這是湯映紅。
二十歲的湯映紅。
“可你說他會克死妻兒,不能成親……我把孩子打了……”聲音頓了頓,像是喘不過氣,“但我每年都錄這一段,想著有一天你能聽見……哪怕你師父不在了,你也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彆的……我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