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脈動停了，陳三槐的銅錢還卡在指縫裡，沒鬆也沒收。他盯著那道青光與紅光交彙的地方，泥土表麵浮出的炸彈輪廓像是被誰用燒紅的鐵絲勾了一遍，邊緣微微發燙。
張果老坐在二維碼車上，咬完最後一根辣條，把竹簽往車筐一插，檀木葫蘆晃了兩下，沒再出手。
人群還在遠處擠著，沒人敢靠近舞台東南角。有幾個紙紮商販縮在攤後，手裡捏著剛領的防爆符，眼睛卻死死盯著地下那圈微光。
陳三槐跳下爆米花機，鞋底“啪”地踩進泥裡，發出一聲悶響。他蹲下來，左眼一沉，視野頓時變了——地下不光有炸彈，還有個人影蜷在後麵，魂體像被撕過又胡亂粘上的舊報紙，邊角翹著，顏色一塊深一塊淺。
他心頭一抽。
這魂……有點熟。
不是那種“好像在哪見過”的模糊感，而是像小時候打翻供果壇子時，有人突然從牆頭探出腦袋衝他笑的那種熟。
他眯起眼，通陰眼順著靈壓流往前推，看清了那人的臉。
王二狗？
那個七歲就跟著父母搬去南洋、據說早就在海難裡沒了的孩子？
陳三槐沒動，手指在道袍補丁上蹭了蹭，摸出最後一張防水冥鈔。紙麵泛黃，邊角卷著，是他留著準備給太爺爺寄“骨質疏鬆靈”貨款的。
他把冥鈔鋪在膝蓋上，用指甲蓋沿著銅錢邊緣劃出細痕，一下一下，像是在刻什麼暗碼。然後折成燕尾紙飛機，翅膀歪歪扭扭，尾翼還缺了個角。
他閉上眼。
記憶倒流。
暴雨天，祠堂後牆塌了一塊，兩人鑽進去偷供果，結果瓦片砸下來，王二狗摔在泥裡，他順手把桃酥全塞進對方懷裡；
臘月三十，他們躲在廢棄土地廟烤紅薯，外麵鬼差巡夜，王二狗學判官咳嗽，笑得鼻涕都出來了；
還有一次，他們在寡婦家牆外偷看晾衣服，被狗攆得滿街跑，王二狗摔進糞坑，他還笑得蹲在地上起不來。
這些事他早忘了大半，可現在一股腦湧上來，帶著濕土味和烤紅薯的焦香。
他睜開眼，把紙飛機輕輕推出去。
飛機飛得不高，穿過雙色光束交彙處時，像是撞上了看不見的網，頓了一下，懸在半空。接著，地麵傳來一聲極輕的抽氣聲，像是有人終於敢喘了。
陳三槐盯著那點動靜。
地下的王二狗動了。他抬起手，顫巍巍接住紙飛機，指尖碰到紙麵那一瞬，整個人猛地一抖。
他胸前掛著一塊陰符吊牌，漆黑如墨，邊緣鑲著象牙紋路，正一閃一閃地發出微弱藍光，像是在接收什麼信號。
紙飛機落進他掌心，他低頭看著，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然後，他開始搖頭。
不是抗拒，是掙紮。
“我是威廉·孔特使……我效忠輪回計劃……”他喃喃念著，聲音機械得像錄音帶卡了殼。
話音未落，吊牌突然發燙，冒出一縷黑煙，他身體一僵，右臂猛地抬起來，手指直指陳三槐，像是要舉報什麼。
可下一秒，他又低頭看紙飛機，眼神裂開一道縫。
“三槐哥……”他聲音啞了，“那年我們在寡婦家牆外摔了一跤，你把供果全塞我懷裡……你還記得？”
陳三槐沒說話，隻是又摸出一枚銅錢，在掌心磕了三下。
“我記得。”他說，“你還把桃酥塞鞋裡藏了一晚上，第二天臭得沒人敢坐你旁邊。”
王二狗愣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像是想笑，可眼淚先掉了下來。
一滴是清水，一滴是黑血。
他整個人開始抽搐，吊牌的藍光越來越急，頻率快得幾乎連成一片。他雙手抱住頭，喉嚨裡擠出嘶吼：“我不是威廉……我不是……他們把我撈起來的時候，我已經死了三年……他們說隻要聽話，就能活……”
“活？”陳三槐冷笑一聲，脫下千層底布鞋，把鞋裡那片金屬片拍進地麵，“你這叫活？你連自己幾歲死的都記不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