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裡的燭光晃了晃,像是被誰從背後推了一把。
陳三槐半邊身子卡在門檻上,後背還殘留著那股彈回來的力道。他沒再往前邁,隻是低頭看了看手心——剛才撞上門框時沾上的糨糊渣裡,混著點金粉,細得像炒糊的芝麻,一搓就碎。
巷子裡靜得隻剩驢喘氣的聲音。那本生死簿已經不見了,但空氣裡還飄著一股子朱砂味,淡得幾乎聞不到,卻讓他右眼又開始發熱。
屋裡,林守拙蹲在桌前,手裡捏著一根比牙簽還細的竹條,正往紙人臉皮下塞什麼東西。燭火照著他手背上的老年斑,一圈圈泛黃,像舊年曆紙。
“你這門,修不修?”陳三槐靠在門框邊,嗓音壓得低,“剛才那一下,差點把我腦漿震出來。”
林守拙頭都沒抬:“門沒事,是你命硬。”
“命硬也經不起閻羅殿天天上門催債。”陳三槐走進來,順手把門虛掩上,“剛才那判官筆寫的‘交出金匠’,是衝你來的吧?”
老頭手指頓了一下,竹條戳破了紙人臉頰,滲出一點蠟油,順著下巴往下淌,像顆凝固的眼淚。
“我不知道什麼金匠。”他說,“我就紮了個紅包,換兩瓶燒酒喝。”
“發光的?”陳三槐盯著那張臉,“能照見五臟六腑那種?”
林守拙肩膀抖了抖。
“三個月前,城南打金器的老李頭找我,說要給祖宗燒個體麵東西。我說紙錢就行,他非要做個會亮的紅包,說是祖上顯擺慣了,死了也不能寒酸。”他聲音越說越小,“我就用了點夜光粉,摻了往生香灰,再裹層金箔……誰想到那玩意兒能進輪回道?”
陳三槐慢慢坐到旁邊一張瘸腿凳上,鞋底蹭過地麵,帶起一縷紙灰。
“然後呢?”
“然後地府通知我,說孟婆那邊炸鍋了。”林守拙放下工具,搓了搓手,“投胎的靈魂路過奈何橋,喝湯之前先照鏡子,一個個都要修眉毛、墊鼻梁、削下頜骨。有的魂連自己姓啥都忘了,隻記得要打玻尿酸。”
陳三槐眼皮跳了跳。
“所以現在投胎的,全是網紅臉?”
“不止。”林守拙苦笑,“那些紅包燒完後,灰燼混進了孟婆湯原料庫裡。隻要喝過那批湯的魂,轉世時自帶美顏濾鏡。五官自動對稱,膚色提亮三級,連胎記都能p掉。結果係統判定為‘身份信息篡改’,全部卡在中轉站,一個都下不去。”
屋裡突然安靜下來。
陳三槐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金粉殘渣,忽然想起一件事。
“ai紅娘係統裡,最近匹配失敗的女鬼,是不是都有雙皮褶大眼睛、尖下巴、高鼻梁?”
林守拙猛地抬頭:“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們根本不是本人。”陳三槐扯了扯道袍領口,補丁上的北鬥七星硌得脖子發癢,“是那批被濾鏡汙染的數據在作祟。我推廣的婚配係統,接收了錯誤模板,導致所有真實長相不符合‘標準美’的,全被判為‘信息異常’,自動拉黑。”
他笑了一聲,乾巴巴的,像灶膛裡燒儘的柴枝斷裂聲。
“合著我不是搞金融的,是給地府整容產業鏈背鍋的。”
話音剛落,窗外傳來一聲輕響。
一道血線從窗欞邊緣緩緩爬出,像是有人用蘸飽朱砂的毛筆在木頭上寫字。筆畫淩厲,帶著殺氣:
交出金匠!
最後一個“匠”字收尾時,筆鋒陡然下壓,木頭裂開一道細縫,滲出暗紅色汁液,像樹在流血。
林守拙撲過去想遮,卻被陳三槐一把攔住。
“彆碰。”他說,“這是陰司最高通緝令,沾上了就是共犯標記。”
老頭站在原地,手懸在半空,抖得像風裡的紙幡。
“我隻是想讓死人也漂亮點……活著的時候沒人看他們,死了總該風光一回。”
“可你讓他們沒法投胎了。”陳三槐盯著那行字,“而且現在,有人要把賬算到我頭上。”
他右眼一陣刺痛,熱流湧動,仿佛有根針在裡麵輕輕攪。
下一秒,鈴鐺響了。
不是普通的響,是《婚禮進行曲》的調子,清清楚楚,一個音符都不差。
兩人同時扭頭看向門口。
驢車停在巷子中央,鈴鐺無風自動,叮叮當當奏個不停。車轅上那匹紙馬原本趴著,此刻竟自己站了起來,四蹄踩在濕石板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
它的眼睛亮了。
不是反光,是真亮,瞳孔裡泛出粉色柔光,像是開了美顏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