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書聲還在響。
“且聽下回分解——赤兔不死,魂歸何處!”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老式收音機,卡在某個頻率上反複播放,帶著一股子山東腔的倔勁兒。新生兒坐在石板上,嘴角咧著,手指不動了,可屏幕上的畫像卻沒消失,反而越發明亮起來,紅馬、長刀、燈籠,連小女孩腳上穿的繡鞋都看得清清楚楚。
陳三槐盯著那畫麵,右眼又開始發酸。
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沾了點濕。這眼淚不是想哭,是被祖宗罵多了落下的毛病,現在倒好,成了唯一能穩住基站信號的“生物認證”。
“再來一次。”他說。
湯映紅靠在紙馬身上,喘得像跑了十公裡,“你還想讓它再演一遍?剛才差點把婚書寫成冥婚通告。”
“不是我想。”陳三槐低頭看龜甲,“是它自己不肯停。”
那塊龜甲還嵌在基站接口裡,表麵金紋未散,邊緣微微發燙。他伸手碰了下,指尖一麻,像是被誰隔著千年電了一下。
林守拙抱著紙馬,忽然抖了下手。
他懷裡那本《陰陽折紙七十二變》圖譜,原本泛黃卷邊,幾十年都沒翻過新頁,此刻竟自己動了起來,紙頁嘩啦啦往後翻,直到停在某一頁。
沒人看清是怎麼回事。
但所有人都看見了——那一頁上畫著一匹騰空而起的赤兔馬,四蹄踏火,鬃毛如焰,底下一行小字:“聲動九霄,魂馬自來”。
“我他媽……沒見過這一頁。”林守拙聲音發顫。
楊石頭蹲在地上,夜壺抱在懷裡,聽見這話立馬抬頭,“你家祖傳的書還能自動更新?這不比陰間公眾號推送還靈?”
“不是更新。”張黑子盯著工作證屏幕,上麵數據流正瘋狂滾動,“是響應。這評書聲有頻率編碼,跟圖譜裡的符文對上了。”
陳三槐眯起左眼。
通陰視線裡,空氣中浮現出無數細線般的波紋,全朝著林守拙懷裡的圖譜彙聚而去。那些聲波不是隨便響的,每一句“且聽下回分解”,都在激活某種沉睡的機製。
“你之前說,你們家這手藝要‘聲引形’?”他問。
“是……是有這個說法。”林守拙咽了口唾沫,“老祖宗講,真正的紙紮活物,得靠特定聲音喚醒。可我一直以為是瞎編的,畢竟誰聽過評書能把紙馬喊活?”
“現在聽到了。”陳三槐轉頭,“張黑子,把工作證調到最大功率,定向放大這評書聲,打向那本書。”
“你瘋了吧?”湯映紅猛地抬頭,“剛才那股勁兒差點讓我們集體夢見關羽騎馬路過家門口!”
“那就讓他路過。”陳三槐冷笑,“反正我已經背了三百年的姻緣債,不差這一單。”
張黑子沒多話,立刻調整設備。工作證前端亮起一圈紅光,評書聲瞬間被拉近、放大,像有人貼著耳朵吼:
“卻說那關雲長鎮守荊州,其女銀屏,才貌雙全,許字未定……”
聲浪撞上圖譜。
紙頁劇烈震動,插圖中的赤兔馬眼睛突然一閃,仿佛活了過來。
緊接著,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眾人回頭。
基站側麵的窗戶轟然炸開,一塊塊碎片還沒落地,就被一股氣流卷成漩渦。一道紅色影子從外疾衝而入,四蹄落地時濺出火星,竟真的啃了一口灑進來的月光,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鳴。
是一匹紙紮的馬。
通體朱紅,紙紋密布暗金符線,馬背上插著一把u盤模樣的“青龍偃月刀”,刀柄刻著一個清晰的“劉”字。
“我操。”楊石頭往後縮了半步,“這年頭連紙馬都走複古風?”
沒人笑。
那紙馬落地後沒有亂動,而是原地轉了個圈,麵向陳三槐,前蹄輕輕一點,像是行禮。
然後它背上的刀開始旋轉,一圈又一圈,釋放出肉眼可見的數據波紋。基站屏幕立刻扭曲,婚書投影一閃,變成了“秦檜迎娶孟婆,喜結陰緣”的字樣,匹配度赫然寫著“99.9”。
“找死是不是?”陳三槐抄起道袍下擺,一口咬破手指,蘸著血就在補丁上畫符。
他動作快得像在算賬,指甲蓋磕桌角似的“啪啪”兩下,符成。
貼上去的瞬間,u盤刀柄一震,旋轉戛然而止。
屏幕上亂碼退去,跳出一行文件名:
六道輪回·陽壽信貸白皮書_vo.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