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由器外殼的裂痕深處,紅字再次微弱閃爍了一下。
陳三槐沒動。他蹲在原地,右手還蓋著那枚震動不止的銅錢,左眼盯著生死簿殘留的投影痕跡,右眼淚水順著鼻梁滑下來,滴在道袍補丁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就在這時,門簾被掀開了。
風卷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衝進來,混著泥土味和一點鐵鏽似的腥氣。湯映紅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隻陶罐,罐身沾著泥,像是剛從地裡挖出來。她頭發有點亂,鬢角翹起一縷,指甲上的紫紅色在昏光下顯得發黑。
她一眼就看到了陸離。
判官筆懸在半空,生死簿攤開在桌邊,墨跡還在緩緩流動。
“又來了。”湯映紅冷笑,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釘子,“拿著假賬本,裝閻王。”
陸離沒回頭。他隻是把筆尖微微偏了半寸,落在生死簿邊緣,寫下一行小字:“陽壽抵扣協議,即刻生效。”
陳三槐猛地抬頭。
他知道這招。一旦落筆,十年陽壽當場扣除,連申訴機會都沒有。他右眼一熱,淚水流得更快,左眼看到的債務清單已經開始倒計時滾動。
但他沒動。
他在等。
湯映紅也沒退。她往前走了兩步,把陶罐往地上一放,發出悶響。然後從懷裡抽出一張泛黃的紙,甩在桌上。
紙角焦黑,像是燒過又搶救出來的。
“三年前城南富商的陰陽合同。”她說,“你用這個騙走三十個人三十年陽壽,連死人都看不下去,集體詐屍。”
陸離終於轉頭。
他的臉很平靜,嘴角甚至有一點弧度,可那不是笑。那是算盤珠撥到最後一格時的那種停頓。
他看了一眼那份複印件。
“偽造文書,擾亂陰司秩序。”他說,“按律,拘魂七日。”
“拘我?”湯映紅往前一步,“那你先把這三十年陽壽還回去。你簽的合同,甲方名字是‘孔門生’,乙方是你自己。中間經手人寫著‘六道輪回’,交易編號帶牛眼淚成分批號——你當彆人看不懂陰符加密?”
陸離的手指動了一下。
判官筆輕輕顫了半秒。
陳三槐抓住了。
他一把抄起楊石頭之前潑過的功德酒壺,壺底還剩一點褐色液體。他沒猶豫,直接朝著生死簿潑過去!
酒液灑在冊頁上,朱砂墨跡立刻暈開,像被水泡過的粉筆字。原本清晰的“陽壽抵扣”四個字模糊成一團紅霧,而在下方,幾行極小的密文浮了出來:
交易編號:y6639hh
付款方:孔門生威廉·孔)
收款方:陸離陰陽賬房首席)
項目:跨境陰德洗轉
備注:含牛眼淚結晶,用於洗眼液原料
時間戳顯示:三年前,亥時三刻。
正是千年狐妖案爆發當晚。
陳三槐左眼看得真切。這不是普通債務記錄,是走私通道的結算單。每一筆“維護費”,都打著“公共設施修繕”的名義,轉入境外冥幣黑市賬戶。
“原來你才是那個搞走私的。”他說,聲音不大,但很穩,“借陰司名頭,給自己撈錢。”
陸離終於開口。他的嗓音像石板上刮刀:“合同有效。陽壽照扣。”
判官筆再度下壓。
陳三槐一腳踢翻旁邊燒儘的合同灰堆,腳掌踩住那枚仍在震動的銅錢。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影子裡有無數細小的數字在跳動,全是祖宗賬戶的扣款提示。
但他笑了。
“你動了‘劉’字戶頭。”他說,“太爺爺的ps技術,專治各種不服。”
陸離的動作頓住了。
那一瞬間,他眼神變了。不是慌,是某種更冷的東西——像是計算器發現除不儘的小數點。
地下室安靜下來。
生死簿上的墨跡還在滴融,紅光映在三人臉上。牆角的路由器殘骸忽然又震了一下,裂痕深處,那行紅字重新浮現:
雙倍陰債,倒計時71時辰59分
湯映紅沒看屏幕。她盯著陸離,手指慢慢收緊,指甲掐進掌心。
“你當年也騙了我。”她說,“說我爹欠債,拿走他最後十年陽壽。可他根本沒簽過合同。你偽造簽名,用的是孟婆湯鋪的采購單底稿。”
陸離沒否認。
他合上生死簿,判官筆收回袖中。動作很慢,像是在等什麼。
“你們撕了一份副本。”他說,“可係統還在運行。”
陳三槐點頭。“我知道。但這賬本有問題。它不能改,隻能刪。而你剛才寫的那筆陽壽抵扣,是從舊版本調出來的——說明你的後台還沒同步最新數據。”
他抬起手,抹了把右眼淚水,甩在灰堆上。
“你落後了半拍。”
陸離站著沒動。他身後牆上,原本掛著銅鏡的地方隻剩一個空框。鏡片碎了,碎片散在地上,映不出任何東西。
“你以為找到漏洞就能贏?”他說。
“我不需要贏。”陳三槐蹲下身,把銅錢塞回內袋,“我隻要拖到太爺爺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