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休轉身看向說話的“人”。有五歲孩童身量,滿頭的頭發是一簇簇金色的桂花,散發出馥鬱芬芳。衣服倒像是樹皮硬扯開,僅用以蔽體,她露在外麵的皮膚上有許多繁複樹紋,一圈繞著一圈。
“你是守在此潭的桂樹精?”
桂樹精不怕她,但能感受到無休強大的力量。她是自然生長的精怪,從有靈智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寒潭,這個地方罕無人煙。儘管年年開花年年敗,卻是沒能用香味兒吸引來一個活物。
這是一片除了她就沒有一個活物的區域。
無休是她無師自通會化形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她有些激動,但又難免會生出一些生理上防備。
“你在這裡做什麼?這裡很危險,潭中有阿桂打不過的家夥。我剛才看見你在樹尖,樹伯說你壓疼他了。”
無休瞧這桂樹精營養不良的模樣,都已有數千年樹齡,化形之後卻隻有孩童身量。常理來說精怪化形之後應當不會有這麼繁複的紋路鑲嵌在皮膚上,否則也沒有化形的必要了,但阿桂的情況顯然是化形已久卻依然隻有這麼丁點兒大,軀體的容量無法承載她年輪的增長,因此外化至肌膚,就是這一圈圈的樹紋。
無休懶得去看,這多少會耗費她的神力,所以她開口問阿桂:“你什麼時候化的形?”
阿桂好奇地看向無休,不見外地往她身邊挪了挪,“你身上有阿桂喜歡的味道!你喜歡阿桂嗎?”
無休無奈地看她靠自己越來越近,發覺從這個樹精嘴裡問不出什麼後,便拉開了她與阿桂的距離,“不要再過來了。你打不過潭底的東西還過來送死嗎?”
潭中有瘴氣,這味道一開始被吸引無休過來的鳳凰味兒遮蓋,後又被阿桂馥鬱的桂花香氣粉飾,直到無休用一個空氣罩子將阿桂罩了起來,她才看到這寒潭中除了一具火鳳屍骸,儘是灰的發沉的瘴氣。
在這種相對原始的茂密森林中,其實發現什麼無休都不見得會奇怪,除非有幾件相同奇怪的事堆疊在一起,會讓她生出一種不管什麼情況,得先看看再說的想法。
現在的她就是這麼想的。
從她被一縷若有似無的鳳凰味兒吸引過來為止,一直到她看見一個道行已有數千年,卻依然天真爛漫女童。
她是把那隻鳳凰燒了的,屍骸當時被留在了昆侖,昆侖山神甚至為此略顯不滿,畢竟在那時,鳳族與龍族已經不再配得死後葬在昆侖墟。隻是不知是誰費這麼大勁兒把火鳳被燒的零碎的屍骨搬到這裡又施了個鎮壓術把它留在了這裡。
無休垂眼看阿桂,還是動了神力翻開那一頁屬於她的生平之書。
果然與她初看時所說的差不多。
阿桂是被人從已經深埋地底的招搖山刨出來特地栽種在這個寒潭旁的。
寒潭之中的瘴氣太過明顯,以至於在無休觀阿桂生平之前,都忽略了此處種種皆是一處運用五行來鎮壓的大陣。
這個陣法由於阿桂的化形導致五行缺一,其中被鎮壓的火鳳屍骸就像當初南山陵的飛廉那樣,被強迫性地喚醒了殘存之遺誌。
火鳳已經是一隻死鳳凰了。但顯然,它死後又死了一次的死並不尋常,隻有這樣,才會讓它在不知年月幾何的輾轉之後,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找到無休來為它做主。
無休畢竟與火鳳也一起待了一段時日,所以在它悲泣著從潭底試圖衝到她麵前時,無休幫了它一把。
這整座山都是困住火鳳的一個大陣,以山土埋火;陣眼是這屬水的寒潭,以深水克火。潭底鋪了厚厚一層金石玉石,潭邊的阿桂屬木,再加上火鳳自身屬性,設陣之人將其屍骸困在寒潭之中維持五行輪轉,不得往生。
無休用瘴氣把火鳳的屍骸攏起來放在岸邊,五行陣法損毀兩種,整座山立刻震蕩起來,有種若不將其歸位就要傾覆一切山中生靈與火鳳同歸於儘的架勢。
這浩大的聲勢立刻驚動了周邊的人族,他們緊急派人要往山裡來,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無休站在晃動的山體中,看著地上的屍骸都被震得快要散架了,無奈將儲物囊中當年火鳳銜給自己的血玉丟進了寒潭充作五行之火。
山體終於平穩下來。山外的人便也都隻覺得這是虛驚一場。
無休這才又瞧起了魂魄快要散去的火鳳。
“你死後竟未得往生,又被誰刨出屍骨帶來了這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火鳳沒有化形,無休倒也沒質疑它,畢竟在她上一次見火鳳時,它的道行已經退無可退了。它死的時候,一身華麗的羽毛都已經再不複見,光禿禿的還不如一隻山雞。
無休如今看它這一個空蕩蕩的骨架子,不由得想:太醜了。
一旁被無休架在空中的阿桂看見被無休撈出來的漆黑屍骸之後,由衷吐槽:“太醜了!”
火鳳屍骸上麵附著的怨氣頓時大漲,漆黑的霧氣蔓延著,其中的不甘令無休咋舌。
“當初你族人剝你命線修為你都不曾有這等怨念,她隻是說了你一句醜,你就想把她吃了?”
火鳳無法吐出人言,由它屍骸蔓延出的黑色霧氣再三波動,無休才瞧見那霧氣顫顫巍巍地變成了一行字。
神女在上,此女有異,占山為王,吞噬桂精,潭底精氣不保。
無休看完這行字後,意外地說:“原來是個膽大的。”
她方才觀桂樹精生平倒是沒出什麼錯,但由火鳳提醒,她再一看向被空氣罩子罩住的阿桂,就處處透著詭異了。
無休定定看她幾眼,把阿桂招到自己身前,空氣罩轉著圈讓她仔細觀看,隨後她說:“你還真是不怕被撐死啊。”
火鳳所言不虛,無休細看之後,發現這山中五行已經被阿桂緩慢且有效地吸收了其中兩行。
木與土已經完全歸順於阿桂,在她體內運轉良好,而這潭中瘴氣也正是因為五行中有兩行變的混亂複雜才會突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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