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熊父依然記得那日從濃霧之中走出來的熊母的模樣。
她款款而來,一身白衣,帶著不歸山中常年不散的濃霧,不染纖塵,又像是從仙境踏入了人間。
不歸山的霧真的很濃重,他和熊浩好像才剛剛從山腳往上爬了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就已經伸手不見丈內之人了。
他牽著熊浩,猶豫著還要不要往前走。
熊浩卻顯得很興奮,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霧,他在一旁感受到父親的緊張,小聲地說:“爸爸,我們是不是馬上就要找到寶藏了?”
熊父還沒回答,就看見自己眼前的霧好像散了些。
她步伐有些慢,裙擺好像都揮散了霧氣,出現的時刻令熊父心中緊張又透著難以言喻的期待。
當她走到他們麵前,沒做什麼思考似的輕聲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聲音有些像清晨濃霧散去時將醒未醒的晨露,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熊父久未萌動的心跳,複蘇了。
他定定地瞧著眼前的女人,看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時,不期然想到了他已經逝去的妻子。
這種眼神被他懷念了這麼久,他一眼就能辨彆出來一雙眼睛中透露出來的繾綣。
原來在那一天,不是隻有熊父一個人驀然心動。
山神心動哪裡是那麼容易就付諸行動的,但她的心動猶為劇烈,為此連神也不做了,找到了妖族,化身為人。
百年都不到的時光,為了赴一場死亡為終點的愛意。
山神並沒有告訴無休她為何會愛上這個當初邋裡邋遢的男人,她要掩藏的秘密有很多。
這件事可能是她私心裡要珍藏至死的秘密。
於是無休也就假裝不知道。
無休抬眼打量熊父。
此時看來,是個正派的男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若非意外,應當是一生順遂不會有巨大變故的。
但他的命,是被改過的。
結合熊瀚與他二人的麵相,無休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
山神早已走錯了路。
不止看出無休無端露出的悲憫神情由何而來,湊近了低聲為她解釋:“我發現了很多這類事件,像是從小被奪了命數。等回到特管處,我找來卷宗給您看。”
無休點點頭,算作聽見。
她問熊父:“你與妻子這麼久,她未曾告訴過你,你是早夭的命數嗎?”
熊父怔然片刻,抬起眼來頭回與無休對上視線。
無休的眼睛裝載著萬物,熊父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尚未與山神見麵的他,恍然也看見了早逝的熊浩生母。
她們這兩個一生之中與熊父糾葛最深卻又毫無交集的女人,卻被他看見了兩條隱隱交彙,交叉點是他的線。
哦,原來他身邊至親之人的離去全是因為他。
熊瀚聽見無休的這句話,頓覺哥哥邀請的這幫人來者不善,看著父親表情變得奇怪,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對熊浩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心思,但是這一個兩個的未經允許就擅自來家裡,一來還不以客人自居,在彆人家裡堂而皇之地對主人說出這麼冒犯的話。
熊瀚神色變差,不自覺眯起眼睛打量起已收回眼神不再與熊父對視的無休。
這個女人大概是他們這幾個人的主心骨,在她旁邊的高大男人和她一樣話少,但倆人說出的話聽起來字字句句都不懷好意。
熊瀚感到了些微的煩躁。
如果他的媽媽真的去世了,那無論如何熊瀚都提不起精神來應付這幾個看上去居高臨下不近人情的人。
他的思緒在無休輕輕看過來的視線中卡了個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