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廉率先看到的並不是應龍與女魃，他的眼神最先落在那群縮在角落裡被一張玄冰網困住的活人們。
那群人看上去一副大限將至的命格，在這張網裡垂死掙紮。
玄冰網看起來薄如蟬翼，仍在熒熒發著白光，不知道是不是飛廉的錯覺，他隱隱覺得一張困住他們的網同時也留住了他們的命。
隔了很遠飛廉也能感受到來自於玄冰網上麵散發出來的極寒氣息，除此之外的，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生命停滯的那種感覺。
他眯起眼睛，舔了舔後槽牙，“好重的死氣，竟然都是活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些人在這處地方應該待的不算太久，各個麵容都還很恐懼，並不是麻木的模樣。
往前推一些時間，估計在他們來之前，這些人在這裡待了最多三天。
看見無休一行人的到來，有幾個人甚至露出了得救的神情，隻不過他們張嘴後，飛廉才發現，他們的舌頭都被拔掉了。
是誰做的？短暫的疑惑之後，他就想通了，怪不得這些人看上去大限將至，卻被玄冰網留住了一線生機，原來是被生拔舌頭之後強行被玄冰封住噴湧而出的喉間血，血被止住，這些人的命便也被吊住了。
飛廉將視線移到一旁。
在玄冰網旁，席地而坐了一個裹著一片布的男子。男子看上去很疲憊，他斜斜倚著灰敗的危牆。
不知為何，飛廉能從他幾乎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來一些無語。順著男子的視線，他這才看向應龍。
哦，怪不得外麵的雨停了，原來是應龍的自我毀滅已經奏到終章了。
應龍沒來得及想更多，因為男子動了。
他原本靠在那裡，聽見他們上來的動靜時，大約是感覺到不是相熟之人，就立刻坐直了身子，男子首先露出的是凶狠，很快這種神情在觸及無休時變得怔然，隨即帶上了些委屈和控訴。
飛廉眼睜睜看著這個麵如冰霜的男子眼眶積滿淚水，毫無預兆地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此情此景，飛廉隻有一頭霧水以及一臉茫然。很快他就將這個操縱玄冰的男子與記憶中跟在無休身旁的那塊冰對上號。
飛廉無言，算了，就當他不存在吧。原來他隻是無休尋親路中的一環罷了。
卜安原本還在琢磨應龍懷裡抱著的是不是個人，在他猶猶豫豫地把這個渾身瘡疤、衣衫襤褸，頭發亂糟糟，鞋子卻看上去鋥亮的“人”跟女魃對上號後，他不經意看到了另一端被玄冰網困住的活人們，以及正看著無休瘋狂掉眼淚的一個男人。
怎麼會有人看到小祖宗的樣貌之後口水從眼睛裡流出來啊？卜安心中感慨：怎麼會有裹了一塊布都這麼英俊的男人！他竟然還在哭！
卜安想了想，看看男子，又看看無休，再看看卜知，瞅瞅飛廉一臉的‘當我不存在好了’，最後隻好遲疑地探出腦袋，主動打招呼：“嗨？是友軍嗎？”
回答他的，是陡然站起來跌跌撞撞朝他們走過來的男子。
行至中央的空處，卜安正要讓他避一避，卻發現這人跟沒事兒一樣從空氣中踩了過來。
待他站到無休麵前，卜安微微仰頭看他，感覺出他並無惡意，想來應該是小祖宗口中說的冰川，他抖了抖肩，發出感歎：“哇！你好高啊！好像跟我小叔差不多。”
卜知立刻說：“我比他高一厘米。”
男子吸吸鼻子，沒理卜知的話，開口帶著鼻音：“神女！您來找我了！嗚嗚嗚……不止騙我說您還要半月才醒，我還打算休養好後再去看您的！”
卜安一聽，就確認了這是另一個陪在無休身邊的冰川先生。
他微微偏了偏身子，往冰川那裡靠了靠，果然感受到了一陣不屬於人族的寒意，以及因為情緒波動而外放的玄冰氣息。
好……好冷！
冰川所站之地自腳底蔓延出一些冰霜，不是攻擊的架勢，純粹是因為他太激動了。
卜安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接著自來熟地打起招呼來，“您就是冰川叔叔吧吧！我小叔常跟我提起你！沒想到咱們在這兒見麵了哈！外麵那一圈兒玄冰牆都是您做的嗎？哈哈哈！可真厲害哈！”
冰川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對他點了點頭，隨即又將視線黏在了無休身上。
卜家，他在恢複意識之後就已經斷斷續續聽卜知說了一些，因此也沒拿什麼架子，能跟卜安點點頭就說明他已經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無休倒是沒什麼彆的反應，隻看了看四周，問他：“這些是你做的？”
冰川知道無休問的是哪些事，他也從來不會對無休說謊，於是他說：“舌頭是怨靈們拔的，他們為了躲避火龍的離火從骨堆底爬上來的。我過來時那些怨靈們不容小覷，女魃以身鎮壓也已枉然，它們的舌頭早在第三層就已經沒了。我隻放了火龍，又將村子籠罩起來避免怨靈生吞活人之後再造殺孽，還有就是把這些人的命救了下來。”
卜安聽見冰川所言生拔舌頭，正要稱快，卻又聽見他接下來說救下了這些人的命，他立刻說：“為什麼要救他們！他們死不足惜！”
冰川聽了卜安意氣的話，於是很懷疑地看向卜知，接著對無休說：“神女，你看吧，我就說，這隻貓根本教不明白因果之論。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就是這麼個跳脫之人。”
卜知被當著麵穿小鞋也沒生氣，反而語氣很平靜地對卜安說：“你且先去看一看這塔中棄嬰的骨堆。”
卜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卜知發話了，他也照做，慢吞吞路過冰川走向了那塊中空之處。
接著，他在卜知以及冰川、飛廉的注視下往下麵一看。
他第一眼隻看到了縈繞的黑氣，直逼他麵門的凶惡。
再定睛一看，他才發現這塔尖尖的位置往下麵看距離骨堆最高點隻是伸長手臂的距離。
他的頭皮炸開，心底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
就在此時，卜知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輕聲開口：“有幾個拔了他們舌頭的嬰靈，煞氣纏身，若這些人死了，那他們將再也入不了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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