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現世的危險是卜安無法想象的。好在他是一個聽得懂話的人，所以在無休說了那麼多並未記載於世的秘事後，卜安立刻就放棄了遊說無休放蓬萊出世。
神明如果也分善惡，卜安唯一能確定的是無休的立場。
從方家到盤龍村再到這次鮫人的事，每次無休都沒有置身事外，由此可見無休對人族是很親厚的，不過卜安也不會仗著這一點就索求無度。
不論是無休還是卜知，大概都是沒有義務幫他們的。
儘管靈氣複蘇之後有可能麵對的對手要比他們自身強大無數倍，卜安在當下，能做出的選擇也隻有增強自身的能力，在即將降臨的危險中，力所能及的做完所有他能做的事。
下定決心後，卜安重新卷好布帛跟無休和冰川說了聲就又匆匆離開了。
看著卜安急忙回去的背影，冰川不由得反思：“這孩子不會是被我嚇傻了吧？”
無休被他逗的笑了一聲，“不至於。”
冰川放心地點點頭，這才又將話題引回鮫人身上：“那阿鮫就先安排他待在這裡嗎？他似乎不想回海裡。而且我拿了他的鮫珠，也答應他會幫他尋得他的同族的。”
阿鮫的眼神在冰川說出這句話後變得希冀起來。
無休神色寡淡，因著當年不止和冰川對阿鮫太太太太太奶奶做過的事，她有心提點阿鮫。但是非由人，若阿鮫執意不願離開，他也終將需要渡他自己的命劫。
聽冰川美化過的那句“拿鮫珠”，不用多說，無休也看得見阿鮫身體破了個大口子。
鮫人自願取出鮫珠遠不會有這麼嚴重的傷勢。
自阿鮫進入這個冰室以來，無休隻與他簡短地溝通過兩句，被卜安打斷恐怕也是命數。換言之就是命運軌跡的推動之下，就連無休也不能擅自更改。
事已至此，無休就不方便乾涉太多，她抬手將阿鮫的傷勢複原。鮫珠不在倒也無傷大雅，總歸阿鮫還是可以重新孕育出一顆新的鮫珠來的。
何況鮫珠或許是他劫數的一環。
無休望見阿鮫的剖珠場麵，於心不忍，沒有直接將未來告訴他，而是再次對阿鮫規勸起來：“你的先祖早已魂歸歸墟，你不應來這裡。回去吧。”
無休話說的篤定，阿鮫卻依舊搖頭，固執道：“魚不走，魚待在這裡，這裡有同族。”
無休對這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鮫人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見多了這種事，往往身處其中的人是無法破除迷障選出旁人認為的那個選項。
她能夠提醒阿鮫兩次，已經算是全了當年對他先祖的愧意。
然而如果冰川真的答應過他以鮫珠交換這件事，她又不能真正的袖手旁觀，否則劫數降臨在鮫人身上時，冰川也會因為這個交易徒增一筆業障。
此時的冰川功德業障都未有積累，若是降下業障，恐怕這具肉身又會被天道鑽到空子來一個人道毀滅。
她斂眸定定注視著執拗站在那裡的阿鮫，片刻後，在眾多交彙於阿鮫體內鮫珠的因果線中，無休決定先將冰川與他的鏈接斬斷。
無休認為，在冰川於歸藏頁中的本體回來之前，他不適合做任何會增加業障的事，“冰川，將你從他體內取出的鮫珠還回去。”
她說話時帶著商量，並不是命令的語氣，聽在彆人耳裡也是有著拒絕餘地的。
冰川聞言並沒有動。他已經從無休的隻言片語裡知道了阿鮫即將經曆的魚生軌跡，其中的重中之重也正是此時在他手裡的那顆鮫珠。
在今天之前，冰川都還以為自己這次行走世間能夠保持中正，不動惻隱。出乎意料的是，他心軟了。
在他提前得知鮫人的淒慘下場後，出於對水族的同情亦或是其他原因，冰川為阿鮫感到可惜。
冰川的變化微小，又不容忽視。
在他沒有第一時間聽從無休的話將鮫珠還給阿鮫時，無休方才察覺到冰川的這種變化。
擁有情感對冰川來說不是壞事，往日裡冰川所習得的情緒與習慣多是跟著不止依樣畫葫蘆，其中有多少是他本身的表達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重新為冰川塑得這副肉身時，無休灌注了比她當初點化冰川時更多的心血，所以這次冰川往好的方麵做出了改變，她的心情就有些說不上來的欣喜。
無休心神一動，探查出她沉睡的這幾日，冰川獨自都做了些什麼。
粗略回溯完這幾日時光，無休微微笑了。
這次在不止沉睡之際，冰川獨自與唐宋出門、帶回鮫人，直到現在表達出對鮫人的惋惜，都令無休生出一種冰終於長大了的感慨。
於是她頓時不在意鮫人劫難一事會否給冰川帶來業障了，她輕笑了一聲，鬆口道：“就待在這裡，或者等不止醒了你們兩個商量之後來安排阿鮫的去處。”
隻要是劫，就能渡得。作為令冰川得以“類人化”的一個契機，阿鮫值得她費點兒心血。
無休並不擔心冰川擁有感情之後會變得像不止一樣管天管地。對於一直以來情感的表述都很匱乏的冰川而言，能夠脫離不止的影響擁有自己的情緒表述，是一件令無休寬慰的事。
在今天之前，冰川從來沒有一個人出去過。他依附於無休的情緒，學習著不止的表達。儘管已經過了很久，其實他從未成長過。
但在剛才無休觀望冰川的生命之後，瞧見了阿鮫這個變數。
冰川聽無休這樣說，心跳變得很快。他一直都知道無休是能為他和不止兜底的存在。但直到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不止總是能在外麵理直氣壯地衝那些惹到它或是被它惹到的人說：“我讓我主人來收拾你！”
他甚至開始對很久之前的玄貓感同身受。那些以往隻被他浮於表麵學來的羨慕、嫉妒、開心、難過……種種心情，在這一瞬間，複雜地湧入了冰川的身體裡。
他的情緒起伏的明顯，就連阿鮫都感受到了他的不尋常，看著冰川，阿鮫開始感到迷惑。
他在剛剛無休說完話的那一瞬間，生出一種注定的宿命感。
阿鮫好像在剛才與她的簡短對話裡，錯過了什麼，又擁有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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