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沈清梧並未立刻動作。
她依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如同蟄伏的獸，在確認威脅徹底遠離。公寓內重歸寂靜，隻有窗外遙遠都市傳來的、永不歇止的低頻嗡鳴，襯得這方寸之地愈發空寂。
王棟帶來的信息雜亂，卻足夠她拚湊出原主處境之險惡：債主周少？）、事業崩毀、聲名狼藉、生計窘迫。還有那無處不在、噬人血肉的“網絡”。
步步死局。
換做原主，怕是早已崩潰。
沈清梧的指尖輕輕叩擊著門板，發出極有規律的細微聲響。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眼底不見慌亂，隻有一片沉靜的審度。
絕境？她見得多了。冷宮裡一碗餿飯是絕境，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罰是絕境，太後娘娘那杯鴆酒也是絕境。比起那些頃刻間便能讓人血肉成泥、屍骨無存的殺局，眼下這境況，至少……還能容她喘息，容她觀察。
甚至，頗有轉圜之地。
她離開門邊，開始更徹底地搜尋這間公寓。不再是粗略的打量，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抄檢的細致。她需要了解這具身體的一切，包括她可能遺留的任何“遺產”或“禍根”。
臥房是重點。她拉開每一個抽屜，翻檢每一件衣物。原主的品味不敢恭維，多是些廉價的、暴露的、或是印著怪異符號的衣衫。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她擰開一一嗅聞，多是劣質香精和化學物的味道，她嫌棄地蹙眉，將其掃到一旁。
終於，在衣櫃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舊鞋盒裡，她觸碰到了一些不同的東西。
盒子裡沒有鞋。上麵蓋著幾張原主笑得僵硬的藝術照，下麵，是幾本硬殼冊子，和一個小小的、上了鎖的漆木首飾盒。
冊子是相冊。翻開，是更早時期的沈清梧，眉眼間尚有幾分未經世事打磨的天真，穿著樸素的練功服，或在某個簡陋的舞台上起舞，或與幾個同樣年輕的女孩合影，笑容真切。背景似乎是……舞蹈學院？
記憶碎片被觸動：自幼習舞，科班出身，也曾懷揣著用腳尖追逐夢想的念頭。怎奈世事浮沉，最終滑向了短劇網紅這條看似捷徑實則荊棘密布的路。
沈清梧麵無表情地合上相冊。過往榮辱，皆如雲煙。她不是來替誰圓夢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首飾盒上。鎖很小，但難不倒她。四下尋找，在一堆雜物裡摸到一枚細小的發卡，掰直，探入鎖孔。指尖感受著內部機括細微的阻力，不過呼吸之間，輕輕一聲“哢噠”，鎖舌彈開。
盒內並無珍貴珠寶，隻有幾件細銀首飾，成色普通。底下壓著一本深藍色的小冊子——銀行存折，以及一遝現金。
她拿起存折翻開，最新餘額刺痛了她的眼：人民幣叁仟貳佰壹拾捌元整。
又數了數那遝現金，零零散散，共計五百七十三元。
這便是全部了。記憶裡，下月租金……需三千整。原主竟是山窮水儘至此。
沈清梧閉了閉眼，壓下心頭那股荒謬感。想她沈執硯掌宮廷用度、各宮份例時，何曾將這點銀錢放在眼裡。如今竟要為此等阿堵物煩憂。
盒底還有一張略顯陳舊的卡片，上麵是一個名字“蘇婉”，和一個電話號碼。記憶裡，這是原主早年學舞時唯一交好、後來因道路不同而漸行漸遠的朋友，似乎……家境頗豐，且一直對原主抱有善意。
沈清梧將卡片單獨取出，與存折現金放在一起。或許……日後有用。
搜尋完畢，她看著這亂糟糟、彌漫著絕望和頹廢氣息的居所，眉頭越蹙越緊。
不成體統。
生存的第一步，需得先整飭環境。居所之氣韻，影響主人之運道。此地晦氣淤積，於身心無益。
說乾就乾。
她挽起那不合身的寢衣袖子，露出纖細卻決心十足的手臂。先是找出最大的垃圾袋，將過期食物、空酒瓶、廢棄化妝品、那些花裡胡哨的廉價衣物，毫不留戀地統統塞入。動作乾脆利落，帶著一種摧毀舊物的快意。
然後是大掃除。她沒有現代的清潔工具，便依著宮裡的土法。找出一塊相對乾淨的軟布，浸濕擰乾，跪在地上，從裡到外，一寸一寸地擦拭地板。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額發，後背的寢衣也貼在了皮膚上。這身體實在太虛，不過片刻便氣喘籲籲，手臂酸軟。
但她並未停下。額角的淤青隱隱作痛，她也隻是抿緊唇，動作不停。
過程中，她又找出幾件原主留下的、樣式相對簡單素淨的衣物，棉麻材質，尚可入眼。她將那些暴露豔麗的，儘數歸入待棄之列。
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她尚不習慣用“小時”），直至窗外華燈初上，公寓才煥然一新。
所有垃圾被打包堆在門口，地板光潔，雜物被歸置得整整齊齊。窗戶大開，晚風湧入，帶走了殘留的炭氣與頹靡，隻剩下淡淡的、濕潤的都市夜風的味道。
沈清梧衝了個澡，換上找出來的素色棉質長褲和一件盤扣立領的白色上衣，寬大舒適，掩蓋了過分的瘦弱，反倒襯出幾分洗淨鉛華的清冷氣質。她用一根簡單的木筷，將半乾的長發在腦後鬆鬆綰了一個低髻，幾縷發絲自然垂落鬢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