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秋來得烈,一陣風過,漫山的麥浪就翻成了金濤,連空氣裡都飄著醉人的麥香。巴圖站在通漠渠的閘口,看著渠水順著支渠漫進最後一片麥田,手裡攥著的羊皮卷被風掀得嘩嘩響——那是龍安城送來的《農桑圖譜》,每一頁都畫著莊稼生長的模樣,旁邊的批注密密麻麻,是林縛親筆寫的“注意事項”。
“首領,該收麥了!”族人們扛著鐮刀在田埂上喊,臉上的笑比陽光還亮。去年此時,他們還在為爭奪草場打得頭破血流,如今卻跟著渠水的脈絡開墾出萬畝良田,連最貧瘠的沙坡都種上了“漠北二號”麥種,沉甸甸的麥穗壓得麥稈彎了腰。
巴圖把圖譜小心折好揣進懷裡,抄起鐮刀加入收割的隊伍。刀鋒劃過麥稈的脆響混著族人們的號子,在曠野上蕩出很遠。他割得快,麥捆在身後碼成整齊的垛,忽然瞥見田埂邊蹲著個小小的身影,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
是阿古拉。這孩子從龍安城回來後像變了個人,懷裡總揣著本《算經》,割麥時也不忘蹲在田邊算收成:“首領,這畝地收了三十七捆麥,每捆三十斤,一共是……”他手指在地上劃著杠,忽然抬頭笑,“一千一百一十斤!比農科院說的還多了五十斤呢!”
巴圖摸著他的頭笑:“都是你帶回來的新法子好,條播比撒播長得勻,澆水時還能順著壟溝走,不浪費。”
阿古拉把算好的數字記在布帛上,又掏出林縛送的小銅秤,稱了稱單穗的重量:“陛下說,記下這些數,明年就能改良種子,讓每穗再多結兩粒麥。”他說得認真,辮子上的狼頭花在風裡跳,那是蘇眉娘娘教他娘繡的,如今族裡的婦人都學著繡,田埂上、帳篷上,隨處可見這帶著暖意的圖案。
收麥的隊伍裡混著幾個生麵孔,是先前跟著風沙盜作亂的部族餘眾。他們被俘虜後本以為會受罰,巴圖卻按林縛的意思,分給他們農具和種子:“跟著好好種地,以前的賬一筆勾銷。”此刻他們割麥割得最賣力,汗珠子砸在麥地裡,濺起細小的泥花。
“首領,龍安城的商隊來了!”有人指著遠處的駝隊喊。巴圖直起身,看見熟悉的玄色旗幟在駝峰間晃動,為首的正是蘇眉身邊的侍女,正指揮著駝夫卸貨物。
“蘇眉娘娘讓送新織的毛氈和過冬的棉絮,”侍女遞過清單,笑著指了指最後一項,“還有農科院培育的‘蜜果’幼苗,說在暖棚裡養到開春,就能移栽到沙坡上。”
巴圖接過幼苗,見根部裹著濕潤的草繩,葉片嫩得能掐出水:“替我們謝過陛下和娘娘,等新麥磨成粉,我親自帶隊送過去,讓龍安城的人嘗嘗漠北的麥香。”
侍女剛要應,忽然被一陣讀書聲吸引。循聲望去,見臨時搭起的學堂裡,十幾個孩子正跟著先生念《農桑要術》,稚嫩的聲音撞在氈房的氈壁上,又彈回來,混著外麵的麥香,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這是陛下特意派來的先生,教孩子們認字算數,也教種地的法子。”巴圖解釋道,“以前覺得騎馬射箭才是本事,現在才知道,認得字、算得清賬,才能把日子過踏實。”
學堂裡的孩子裡,有黑石部的,有風沙盜的,還有幾個是七部通婚生下的混血兒,此刻都湊在一張矮桌前,用炭筆在沙盤上寫字。先生正指著林縛批注的圖譜講“輪作”:“今年種麥,明年就得種豆,豆根能養地,後年再種麥,收成就更好……”
阿古拉也擠在裡麵,手裡的炭筆在沙盤上畫著麥稈的樣子,旁邊標著數字:“先生,按這個長勢,明年能多開三百畝地嗎?”
先生笑著點頭:“隻要把渠再修遠些,彆說三百畝,三千畝都不成問題。”
這話讓外麵的族人都聽見了,割麥的號子聲更響了。巴圖望著通漠渠延伸的方向,渠水在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像條係在漠北腰間的玉帶,一頭連著龍安城的繁華,一頭係著這裡新生的希望。
傍晚的打麥場最是熱鬨。石碾子轉得呼呼響,新麥的粉末混著揚起的麥糠,落在每個人的發間肩頭,倒像是撒了層金粉。巴圖讓人把最先碾好的精麵裝了十袋,又撿了最飽滿的麥穗當種子,打算跟著商隊回贈龍安城。
“首領,要不要把那壇麥酒帶上?”族人舉著個粗陶壇笑,“去年用新麥釀的,埋在渠邊養了一年,現在開封,香得能醉倒駱駝。”
巴圖哈哈笑:“帶!都帶上!讓陛下和娘娘嘗嘗,漠北的酒,不比南境的差!”
夜色漫上來時,打麥場的火把亮了,族人們圍著麥堆跳起了傳統的慶豐舞。阿古拉也跟著轉圈,辮子上的狼頭花在火光裡飛,忽然想起臨行前林縛的話:“漠北的土地不缺力氣,缺的是讓力氣用在正處的法子。”
他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又低頭看腳下的麥堆,忽然懂了——所謂安穩,不是靠刀槍拚出來的,是渠水澆出來的,是麥種長出來的,是孩子們在學堂裡念出的書聲裡,一點點漫進心裡的。
遠處的通漠渠還在靜靜淌,月光落進渠水裡,碎成一片銀鱗,順著水流的方向,仿佛能一直淌到龍安城的宮牆下。巴圖舉起酒壇往地上倒了些,算是敬天地,敬渠水,也敬那遠方的牽掛。
夜風吹過,帶著麥香和酒香,還有學堂裡飄來的、孩子們睡前念的最後一句書聲:“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這聲音輕得像羽毛,卻穩穩地落在了漠北每一寸新生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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