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宗田的晨露還凝在妖稻葉尖時，阿燼已蹲在田埂上數新抽的稻穗。淡紫色的妖力順著指尖淌進泥土，那些曾被噬靈蟲啃得千瘡百孔的地脈，此刻正借著這股力量，將養分汩汩輸給稻根——妖稻已長到齊腰高，穗子沉甸甸地彎著，紫金色的穀粒間，竟混著幾顆瑩白的米，像撒在紫絨上的碎玉。
“數啥呢？”石硯扛著鋤頭過來，褲腿還沾著焚天教火糞堆的黑灰，“太玄門的星士說，今兒卯時會有靈雨，得趕在下雨前把排水溝挖通，不然妖稻要爛根。”
阿燼抬頭時，額前的碎發沾著露水，鼻尖還蹭了點泥灰：“你看這穗子，紫的是妖力催的，白的是星力養的，它們居然能長在一棵稻稈上。”他指尖劃過穀粒，紫的更紫，白的更亮，像在較勁，又像在互相逗弄。
石硯湊過去瞅了瞅，忽然笑出聲：“這不就跟你一樣？身上纏著妖力，又帶著太玄門的星紋，偏偏還能跟焚天教的火糞、寒天宗的冰泉處得好好的。”
阿燼的耳尖騰地紅了，剛要反駁，遠處傳來合歡穀姑娘們的笑鬨聲。隻見她們提著花籃，正往妖稻田埂上撒花種，粉色的、白色的花籽落在泥土裡，瞬間就冒出嫩芽——這是用合歡穀的花魂混著萬毒穀的藥粉培育的“護田花”，既能驅蟲，又能給妖稻傳粉，花瓣落了還能當肥料。
“阿燼快看！”一個穿粉裙的姑娘指著天空，“星雲！”
眾人抬頭，隻見太玄門星塔上空，七道銀白星軌正緩緩轉動，軌跡交彙處凝出片淡淡的雲，雲裡裹著細碎的光，像把篩子，正往下漏著星星點點的雨絲——靈雨要來了。
寒天宗的弟子們扛著鐵鍬，踩著冰棱鋪成的小路趕來，冰棱在陽光下閃著光，卻一點不冷，反而帶著溫潤的氣：“排水溝挖好了！冰渠也引到田邊了，靈雨下來就能順著渠流進田裡，不澇不旱！”
“來得正好！”石硯擼起袖子，“焚天教的火糞也發酵好了，趁著靈雨拌進土裡，肥力才夠勁！”
靈雨落下來時，帶著星力的清冽，混著花魂的甜香，澆在妖稻上，穀穗竟輕輕搖晃起來，像在點頭道謝。阿燼伸手接了把雨，指尖的妖力與雨絲裡的星力一碰，竟冒出串小小的紫金色火花，暖融融的，一點不刺人。
萬毒穀的穀主背著藥簍走來，簍裡裝著剛采的“醒根草”：“給妖稻換茬用的，這草得伴著靈雨種下去，才能把老根裡的戾氣吸乾淨。”她蹲下身，將草籽埋進土裡，動作輕柔得不像個煉毒的，“你彆老盯著稻穗看，根壯了才能抗倒伏，就像人，心穩了才不怕事。”
阿燼沒作聲，隻是學著她的樣子埋草籽。泥土裡，妖稻的根須盤根錯節，紫的根纏著白的根，白的根繞著紫的根，在靈雨的浸潤下，正往更深的地脈裡鑽——那裡，曾是噬靈蟲啃出的空洞，此刻卻被這些根須填得滿滿當當，像在給大地縫補傷口。
午後，靈雨歇了。太玄門長老帶著星士來測地脈，星軌儀的光幕照在田壟上，映出縱橫交錯的光網，紫色的妖力紋與銀色的星力紋織在一起，竟形成了個巨大的“和”字。
“奇了！”長老撫著胡須，星軌儀上的讀數跳得飛快，“地脈的靈力流速比上月快了三成，妖氣濃度卻降了一半，這妖稻竟是在幫著淨化地脈！”
石硯叼著根草，得意地晃腿：“那是！也不看是誰種的。”
阿燼忽然指著遠處的鎮界碑：“你們看！”
眾人望去，隻見碑上的稻紋與妖藤紋之間，竟又多出道新紋——青綠色的，像條小小的禾苗，正順著兩道老紋往上爬。寒天宗的弟子忽然喊出聲：“那是合歡穀的花魂紋！還有萬毒穀的藥草紋！”
真的！青綠色的紋路裡，能看到細碎的花瓣影和草葉影，它們繞著稻紋和妖藤紋，把整個界碑都織成了片小小的田野。
“這才是萬宗田的真意啊。”林縛言不知何時站在田埂那頭，手裡捏著顆剛摘下的妖稻穀粒，“不是誰吞並誰，也不是誰改造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這穀粒，紫的不排斥白的，白的也容得下紫的，煮成粥，都是一個香。”
阿燼把那顆穀粒接過來，放在手心。穀粒在陽光下轉著圈，紫的部分泛著妖光，白的部分閃著星芒，兩種光慢慢融在一起，變成了溫暖的金色。他忽然明白，當初在斷魂崖，母親說的“妖力是戾氣”，太玄門師父說的“妖氣需淨化”，或許都沒說錯，隻是漏了一句——氣本無好壞，用對了地方，戾氣也能變成滋養土地的養分。
暮色降臨時，各宗弟子都來幫忙收新割的妖稻。寒天宗的冰刃割稻又快又齊，焚天教的火鐮脫粒又乾又淨，合歡穀的花簸箕裝穀，萬毒穀的藥篩清雜質，太玄門的星秤稱重，石硯則指揮著把稻穀往新砌的倉裡搬——那倉頂蓋著寒天宗的冰琉璃，牆是焚天教的耐火磚，門楣上刻著合歡穀的花紋，窗欞纏著萬毒穀的藤蔓，連鎖都是太玄門的星紋鎖。
阿燼坐在倉門前，看著他們忙忙碌碌，忽然想起剛化形時，躲在妖山深處，怕被人族追殺，怕被妖族排擠，覺得天地之大，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可現在，手裡的妖稻穗沉甸甸的，身邊的人熱熱鬨鬨的，連空氣裡都飄著穀香和笑聲。
他拿起石硯遞來的陶碗，裡麵盛著新煮的妖稻粥，紫的米和白的米熬得稠稠的，甜絲絲的。石硯搶著嘗了口，燙得直呼氣，卻還是喊：“香！比純星米甜，比純妖米潤！”
阿燼也舀了一勺，粥滑進喉嚨時，帶著股暖暖的氣，從胃裡一直暖到心裡。他低頭看了看碗裡的粥，忽然笑了——原來所謂大道，真的就藏在這一碗粥裡，藏在你遞我一把鐮刀、我幫你扶一下倉門裡，藏在每種力量都不把自己當外人裡。
夜風又起，吹得倉頂的冰琉璃叮當作響，像在唱歌。萬宗田的稻垛在月光下堆成了小山，鎮界碑上的新紋在月光裡閃著光，像在說：這世界，本就該是這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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