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萬宗田的田埂,林縛言已蹲在那片最老的稻茬地邊。露水沾濕了他的褲腳,指尖拂過泥土裡新冒出的嫩芽——細弱的綠莖頂著兩瓣圓葉,像極了多年前他第一次在萬宗田播下的那批種子,怯生生的,卻帶著股鑽破地皮的勁。
“還是老樣子,醒得比誰都早。”柳芽提著竹籃走來,籃裡裝著剛蒸好的雜糧饃,熱氣騰騰的,混著新麥的清香。她挨著林縛言坐下,將一塊掰開的饃遞過去,“石硯說,寒天宗的冰渠該清淤了,讓你去看看;焚天教那邊新製了火犁,想請你去試試水。”
林縛言咬了口饃,麥香在舌尖散開,帶著點粗糲的質感,像極了萬宗田最初的土地——那時還沒這麼多靈力滋養,土坷垃硬得能硌掉牙,各宗為了爭一塊能澆水的坡地,能吵到臉紅脖子粗。他忽然笑了:“讓他們自己折騰去,當年沒我看著,寒天宗的冰棱不也沒凍壞稻根?焚天教的火糞不也沒燒糊了苗?”
柳芽也笑,眼尾的細紋在晨光裡彎成了月牙:“你啊,就是嘴硬。昨晚是誰聽說阿燼的妖稻遭了蟲,連夜跑去萬毒穀要驅蟲粉的?”
提到阿燼,林縛言的目光轉向田壟儘頭。那個曾怯生生躲在妖山深處的少年,此刻正指揮著幾個妖族青年平整土地,淡紫色的妖力化作小刷子,輕輕拂去稻種上的浮塵。他眉心的妖紋已淡成了淺粉,混在曬紅的臉頰上,竟分不清哪是妖力哪是血氣。
“阿燼!”林縛言揚聲喊,“把你那批‘紫珠米’留兩鬥,太玄門長老說要用來釀新酒。”
阿燼回過頭,手裡還攥著把剛篩好的種子,聞言用力點頭:“早留著了!還拌了點合歡穀的花蜜,長老說這樣釀出來的酒香得能招蝴蝶!”
遠處傳來石硯的大嗓門,這家夥正扛著把新打的木犁往這邊跑,犁頭還沾著黑泥,身後跟著焚天教的幾個修士,扛著個怪模怪樣的鐵家夥——火犁的犁尖纏著圈火焰紋,犁杆上卻纏著寒天宗的冰棱,看著倒像個水火交融的怪物。
“林縛言你看!”石硯把木犁往地上一頓,震得泥土簌簌往下掉,“這是寒天宗新煉的‘冰鐵’,不怕火犁的高溫,犁地時冰棱還能順便鬆鬆土,比原來快一倍!”
焚天教的修士拍了拍火犁:“我們加了個‘調溫符’,想讓火大就火大,想讓火小就火小,再也不用擔心燒著稻根了。”
林縛言走過去,指尖在犁尖上敲了敲,冰鐵發出清越的脆響,火焰紋與冰棱紋在陽光下交替閃爍,像在說悄悄話。“不錯,”他點頭,“去東邊那片板結地試試,那裡的土得用點力才能破開。”
石硯歡呼一聲,拉著火犁就跑,焚天教修士跟在後麵喊:“慢點!火還沒調好呢!”兩人的笑聲驚起了田埂上的麻雀,撲棱棱飛上天,在晨光裡劃出幾道灰線。
合歡穀的姑娘們提著花籃走來,籃裡的“護田花”開得正豔,粉白的花瓣上沾著露水。“林縛言師兄,”領頭的姑娘笑著揚了揚花籃,“這花籽混了阿燼的妖力,種下能自己分雌雄,再也不用我們人工授粉了。”
她們蹲下身,將花籽撒在稻壟邊,指尖的花魂靈力與泥土裡的妖力一碰,立刻冒出串細小的粉光,花籽竟當場就冒出了芽。萬毒穀的穀主背著藥簍經過,見狀笑著搖頭:“你們啊,就慣會偷懶。想當年為了給稻子傳粉,你們姑娘家的手指都磨出了繭。”
“那是當年沒本事嘛。”姑娘們咯咯地笑,“現在有阿燼的妖力幫忙,有太玄門的星紋指路,連萬毒穀的驅蟲粉都帶香味了,不偷懶才傻呢。”
萬毒穀主被逗笑了,從藥簍裡掏出個小陶罐:“喏,新製的‘香稻粉’,撒在田裡能驅蟲,還能讓稻穗長得更飽滿,算你們有口福。”
林縛言站在田埂上,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站在這裡,眼前是龜裂的土地,耳邊是各宗的爭吵,手裡攥著的稻種,硬得像塊小石頭。那時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寒天宗的冰會幫焚天教的火控溫,妖族的妖力會幫人族的稻子開花,連萬毒穀的藥粉都能帶著甜香。
太玄門長老拄著玉杖走來,杖頭的星紋在陽光下閃著光。“在想什麼?”老人笑著問,“是不是覺得,這萬宗田比當年熱鬨多了?”
“是覺得,”林縛言望著遠處的鎮界碑,碑上的大同紋在晨光裡泛著七彩光,“像做了場很長的夢。夢裡有蟲災,有妖潮,有爭吵,有流血,可醒過來一看,稻子還是長起來了,人也還是聚在一起了。”
“不是夢。”長老指著泥土裡的嫩芽,“你看這芽,看著弱,可紮在土裡的根,比誰都結實。就像你當年播下的那顆‘同心’的種子,看著小,可借著各宗的力、各族的心,慢慢就長成了現在的樣子。”
正說著,阿燼跑了過來,手裡捧著個陶碗,碗裡是剛煮好的新米粥——紫珠米混著萬宗米,熬得稠稠的,表麵浮著層五色的米油。“林縛言,你嘗嘗!”少年的臉上沾著飯粒,眼裡閃著光,“加了點護田花的花蜜,甜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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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言接過碗,吹了吹,舀起一勺送進嘴裡。溫熱的粥滑過喉嚨,帶著妖稻的綿、萬宗米的香、花蜜的甜,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從胃裡一直暖到心裡。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石硯偷偷塞給他的那塊烤紅薯,也是這樣的味道,帶著點焦糊,卻燙得人心裡踏實。
“好吃嗎?”阿燼緊張地問。
“好吃。”林縛言點頭,聲音有點啞,“比當年石硯烤的紅薯還好吃。”
石硯不知從哪冒出來,聽見這話嚷嚷道:“那是!現在的火犁能控溫,烤出來的紅薯肯定更好吃,回頭給你烤一筐!”
眾人都笑了起來,笑聲順著田壟蔓延開,驚起了更多的麻雀,也驚動了泥土裡的嫩芽,它們在笑聲裡輕輕搖晃,像在跟著點頭。
夕陽西下時,林縛言又蹲回了那片老稻茬地。新冒的嫩芽在暮色裡泛著柔和的光,根須在泥土裡悄悄伸展,纏上了旁邊的冰渠,碰了碰遠處的火犁,還沾了點隨風飄來的花粉。
他忽然明白,所謂初心,從來不是要守著最初的樣子一成不變,而是像這顆種子——不管遇到多少風雨,多少爭吵,多少刀光劍影,落到土裡,就想著要發芽;長在田裡,就想著要結果;最後磨成米,就想著要讓人吃得暖、笑得甜。
柳芽走過來,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該回去了,石硯說今晚要在打穀場烤紅薯,讓大家都去嘗嘗。”
林縛言站起身,拍了拍褲腳上的泥土,最後看了眼那些嫩芽。暮色漸濃,嫩芽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與寒天宗的冰渠、焚天教的火犁、合歡穀的花田、萬毒穀的藥圃、妖族青年的身影,還有遠處鎮界碑的光,融成了一片溫柔的夜色。
夜風拂過,帶來新稻的清香,像在說:
隻要這顆種子還在土裡,隻要這雙手還握著犁,歲歲年年,總會有新的稻子長出來,總會有新的人聚過來,把這土地上的故事,一年年,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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