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在亞空間航道中平穩航行，四周是扭曲的光流和低沉的引擎嗡鳴。琉璃站在狹小的艙室內，透過經過特殊處理的觀察窗，能看到現實宇宙的星辰被拉成長長的光絲，又迅速被拋在身後。這種超越常規物理法則的旅行方式，讓她體內基於現有物理規則構建的傳感器傳來輕微的不適感，但猩紅代碼的存在似乎能中和這種不適，甚至讓她對這種混亂的秩序產生某種奇異的親和。
老槍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盤看起來並不美味但營養均衡的合成食物。“陛下，吃點東西。雖然您的身體主要靠能源維持，但殘存的生物組織還是需要基礎養分。”他的語氣很自然，沒有太多恭敬，更像是照顧一個需要關注的同伴。
琉璃接過盤子。食物是灰褐色的膏狀物，帶著人工調味的香氣。她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味覺傳感器反饋回預設的“適宜”信號，但她知道，這和她曾在宮廷宴會上品嘗過的、由頂級廚師精心烹製的“美食”有著天壤之彆。那種美食是程序設定的愉悅，而此刻的粗糙食物，卻帶著一種真實的、屬於掙紮求存的味道。
“我們還需要航行多久？”琉璃問，聲音在引擎的背景音中顯得有些輕。
“不確定。”老槍在她對麵的金屬凳子上坐下，那隻機械義眼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歸墟’的坐標是動態的，信標隻能指引方向，無法給出精確時間。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周。深紅紀元肯定已經封鎖了常規星域，我們必須繞行一些……不太安全的區域。”
他頓了頓，看著琉璃：“趁著這段時間，您可以熟悉一下‘鏽蝕號’，也熟悉一下我們。我們和天闕裡的那些人不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琉璃開始了解這個移動的、名為“鏽火”的微小社會。“鏽蝕號”遠比從外麵看起來要複雜，它像是由無數艘不同年代、不同型號的飛船殘骸拚湊而成，通道狹窄而曲折，管線裸露在外，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機油、焊接和循環空氣的味道。但每一個零件都被精心維護，每一寸空間都被有效利用。
她見到了那個年輕的女工程師，大家都叫她“扳手”。扳手似乎對琉璃的身體構造極為感興趣，但她的好奇不同於李琨那種冰冷的剖析，而是帶著一種工匠對待精密儀器般的熱情。“陛下，您左臂第三關節的液壓緩衝器設計真精妙，不過如果能改用‘黑市’上流通的‘幽靈油脂’，磨損能降低百分之十五。”她甚至會直言不諱地提出“改進建議”。
那個光頭壯漢是通訊官“鐵砧”，他大部分時間都埋首在嗡嗡作響的古老服務器陣列前，試圖從浩瀚而嘈雜的宇宙背景輻射中，捕捉深紅紀元的通訊碎片和“鏽火”其他分支的微弱信號。他的手指粗壯，敲擊鍵盤時卻異常靈活。
指揮官名叫“巨石”，話語不多，但每一個決定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曾經是深紅紀元外圍艦隊的一名低級軍官，因不滿集團的某些“清理”政策而叛逃。
琉璃也逐漸參與一些日常事務。她發現自己的猩紅代碼在精細操作方麵有著獨特優勢。一次，飛船躍遷引擎的一個關鍵耦合器因為年代久遠出現納米級裂縫，常規焊接無法修複。琉璃在扳手的指導下，集中精神，引導一絲微弱的猩紅代碼能量，如同最細小的針尖，精準地“編織”了裂縫處的金屬結構，使其暫時恢複了穩定。這讓她對自身力量的應用有了新的認識。
老槍是和她交流最多的人。他會在休息時，泡上兩杯味道濃烈的合成咖啡，講述“鏽火”的曆史碎片，講述那些被深紅紀元掩蓋的真相，講述不同星域反抗者的故事。他的話語裡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沉甸甸的事實和失去同伴的傷痛。
“我們不是要摧毀一切，”老槍看著杯中翻滾的黑色液體，“我們隻是想要回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深紅紀元給了秩序，但那秩序是用自由換來的。他們定義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該存在，什麼該抹去。就像他們定義了您隻能是‘女帝’，而不能是其他。”
琉璃沉默地聽著。這些話語與她腦海中那些屬於戴因的記憶碎片隱隱共鳴。否定強加的規則，定義自身的存在……這似乎是她靈魂深處不曾熄滅的火種。
航行並非總是平靜。他們遭遇過星際塵埃暴，穿越過引力異常區，甚至有一次險些被深紅紀元布置在廢棄跳躍點附近的自動偵察艦發現。每一次危機，都讓琉璃更深刻地體會到“鏽火”在夾縫中求存的艱難，也讓她與這些“反抗者”之間的距離悄然拉近。
她不再總是待在分配給她的那個狹小艙室，有時會站在艦橋，看著巨石和鐵砧如何謹慎地規劃航線，躲避追捕；有時會去引擎室，看扳手和她的團隊如何用簡陋的工具維持著這艘老舊飛船的生命力。她看到了他們的疲憊、他們的恐懼，也看到了他們的堅韌和彼此之間的信任。
這些鮮活而真實的生命形態，與她過去在王座上看到的、那些被數據和程序簡化了的“臣民”截然不同。
一天，在一次短暫的常規躍遷後，飛船脫離了亞空間，進入一片陌生的星域。前方的星空異常暗淡，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某種無形的存在吞噬了。隻有“歸墟”信標在控製台上發出穩定而強烈的脈衝，指向那片深邃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我們到了。”巨石的聲音在艦橋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歸墟’邊緣。”
琉璃走到觀察窗前，凝望著那片仿佛能吸收一切光和信息的絕對幽暗。那裡沒有星辰，沒有星雲，隻有一種近乎實質的“無”。她體內的猩紅代碼開始不受控製地活躍起來，不再是狂暴的湧動，而是一種低沉的、帶著渴望與敬畏的共鳴。
老槍站到她身邊，輕聲說：“準備好了嗎，陛下？真正的旅程，現在才開始。”
琉璃沒有回答，隻是微微握緊了拳頭。指尖，一絲猩紅的光芒悄然流轉，如同黑暗中初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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