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蝕號”並未直接闖入那片令人心悸的絕對黑暗，而是沿著“歸墟”模糊不清的引力邊緣，駛向信標指示的一個相對穩定的“錨點”。據老槍說，那裡是“鏽火”多年前發現的一個前哨站，建立在某顆被“歸墟”潮汐力鎖定的、早已死寂的流浪行星內部，勉強可以作為一個臨時的落腳點和觀察站。
航行期間，琉璃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了飛船尾艙一個被改造過的訓練室內。這裡原本是堆放雜物的倉庫，現在清空後，布設了一些基礎的格鬥訓練假人和一個可以模擬不同重力、電磁環境的能量場發生器。她需要重新熟悉這具身體，更需要掌控那日益增長卻依舊難以捉摸的猩紅代碼。
訓練是枯燥而痛苦的。她反複練習著最基本的發力、移動、規避，試圖將戴因記憶碎片中的戰鬥本能，與這具半機械軀體的特性完美融合。每一次揮拳，每一次閃避，都伴隨著精密零件的摩擦聲和生物組織的輕微撕裂感。她關閉了痛覺傳感器的部分反饋，但意識深處對“不協調”的認知本身就是一種折磨。
更艱難的是對猩紅代碼的掌控。她嘗試著不再僅僅是在危機時刻被動激發，而是主動引導它在體內流轉，去“感受”它的“情緒”。她發現，這股力量並非純粹的破壞欲，它更像是一種對“不公”與“束縛”的極致敏感和激烈反應。當她回想起被董事會操控的屈辱，被李琨視為實驗品的冰冷，代碼便會躁動不安；而當她回想起素心清澈的眼神，回想起“鏽火”成員們彼此信任的姿態，代碼則會呈現出一種罕見的、近乎溫柔的平靜。
“它在回應你的意誌，陛下。”扳手偶爾會過來，帶著她的檢測儀器，記錄著琉璃訓練時身體各項參數和能量波動的變化，“但它太……‘原始’了。就像一頭沒被馴服的野獸，力量強大卻難以預測。你需要找到與它‘溝通’的方式，而不僅僅是‘命令’。”
琉璃明白扳手的意思。她盤膝坐在訓練室中央，摒棄雜念，嘗試著像冥想一樣，將意識沉入那一片猩紅的數據海洋。起初，那裡隻有混亂的咆哮與奔流，無數被否定的規則碎片和痛苦記憶如同暗礁般碰撞。她感覺自己像一葉小舟，隨時可能被傾覆。
但她沒有退縮。戴因的記憶給予了她堅韌，夏娃的殘響讓她理解包容。她不再試圖強行控製這股洪流，而是像一位耐心的導航員，感受著它的流向，理解著它的“訴求”。她逐漸意識到，猩紅代碼渴望的，並非是毀滅一切，而是“改變”，是將那些不合理的、強加的“定義”打破，讓事物回歸其本應的、無限可能的狀態。
數日之後，當琉璃再次麵對訓練假人時，她指尖縈繞的猩紅光芒不再狂暴四溢，而是凝聚如絲，隨著她的意念，或如利刃般輕易切開合金假人的關節，或如最柔韌的網般緩衝掉模擬攻擊的能量衝擊。她甚至能小範圍地、短暫地“欺騙”訓練室的能量場傳感器，使其對某個區域的讀數產生誤判。
這種精妙的控製，遠比單純的破壞要消耗心神，但帶來的成就感也截然不同。她感覺到自己與這股力量的“同步”正在進入一個新的層次，不再是簡單的借用，而是開始嘗試著去“理解”和“引導”。
訓練之餘，她會去艦橋，站在巨石身邊，看著他如何指揮這艘老舊的飛船在危機四伏的邊緣地帶航行。她學習星圖，了解不同勢力的分布，傾聽鐵砧截獲的、來自深紅紀元內部的通訊碎片。她不再是一個被動接受信息的象征，而是開始主動汲取這個真實宇宙的知識。
她也會和扳手一起，鑽進引擎室狹窄的維護通道，看著她如何用近乎原始的工具，維持著飛船心臟的跳動。扳手會絮絮叨叨地講解著不同引擎的原理，抱怨著零件的短缺，偶爾也會談起她加入“鏽火”前，在某個殖民星球維修站工作的往事。這些瑣碎的日常，讓琉璃對“生活”有了更具體、更接地氣的認知。
老槍依舊是那個最好的傾聽者和引路人。在一次休息時，他遞給琉璃一杯熱飲，看著觀察窗外那片永恒的黑暗，緩緩說道：“‘裁定者’……他們害怕混亂，渴望絕對的秩序，認為那才是文明存續的唯一路徑。他們定義了‘有用’和‘無用’，‘純淨’和‘汙染’。任何不符合他們標準的存在，都會被‘修剪’。”
“但他們憑什麼定義標準？”琉璃問，聲音平靜，卻帶著冰冷的核心。
“憑他們自認為掌握了‘真理’，以及……足夠強大的力量。”老槍歎了口氣，“力量……很多時候，它本身就會腐蝕初衷。我們‘鏽火’內部，也曾有過分歧。有些人認為，隻要掌握了足夠的力量，就能強行推行我們的‘正義’，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定義’？”
琉璃沉默了片刻，飲了一口杯中微燙的液體。她知道老槍在提醒她。力量是必須的，但如何運用力量，決定了最終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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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成為另一個‘裁定者’。”她看著老槍，眼神清澈而堅定，“我的目標，不是用我的‘定義’去取代他們的‘定義’。我要做的，是打破那種‘唯有強者才能定義一切’的規則本身。我要創造的世界，是一個……‘定義權’被歸還給每一個個體的世界。或許依然會有爭論，有衝突，但那將是屬於生命自身的、動態的、充滿可能性的進程，而不是被某個高高在上的意誌凝固的標本。”
她頓了頓，繼續道：“為此，我需要力量，需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守護這個‘可能性’，能夠阻止任何試圖再次將其奪走的存在。這力量，不是為了支配，而是為了……‘允許’。”
老槍看著她，那隻機械義眼的光芒柔和了些許，最終，他輕輕點了點頭。
“鏽蝕號”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那顆隱藏在“歸墟”陰影下的死寂行星。從太空中看，它表麵布滿了撞擊坑和裂穀，沒有任何大氣和生命跡象。飛船按照特定航線，悄無聲息地潛入一條巨大的地殼裂縫，最終在一個偽裝成天然岩洞的港口內停穩。
港口內部比想象中要寬敞，燈火通明，停靠著幾艘大小不一的“鏽火”飛船，可以看到不少人在忙碌。當琉璃跟隨巨石等人走下舷梯時，許多目光投了過來，好奇、審視、期待、疑慮……種種情緒，不一而足。
在這裡，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而是“鏽火”寄予厚望的“鑰匙”，也是一個需要證明自己的新成員。
琉璃深吸了一口基地內循環的、帶著塵土和金屬味道的空氣，感受著腳下堅實的地麵。她知道，短暫的適應期已經結束。接下來，她將在這裡更深入地挖掘猩紅代碼的潛力，學習“鏽火”積累的知識，並準備迎接來自“裁定者”和深紅紀元的、更加嚴峻的挑戰。
她的目標已然明確，道路就在腳下。猩紅的光芒在她眼底深處靜靜燃燒，那不再是毀滅的火焰，而是孕育著無限可能的……黎明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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