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思過崖的寒風,吹了十年。吹不儘的是恥辱,磨不滅的是恨意。
勞德諾,這個曾經華山派的二弟子,嵩山派安插的暗樁,左冷禪並派大計的棋子,早已被江湖遺忘。他的歸宿,是任盈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懲罰——一身武功被廢得乾乾淨淨,琵琶骨被粗如兒臂的玄鐵鎖鏈穿透,鎖鏈的另一端,牢牢係在兩頭體型魁梧、性情暴戾的西域白猿脖頸上。
他與猿猴同食同寢,在華山深處人跡罕至的險峰絕壑間掙紮求生。
初始的絕望、羞憤、自戕念頭,早已被漫長歲月磨成冰冷的石頭。他像一具活著的行屍走肉,被兩頭不通人性的巨猿拖拽著,攀爬、跳躍、跌滾。遍體鱗傷是家常便飯,毒蟲叮咬、寒風刺骨、饑腸轆轆更是常態。那兩頭白猿,與其說是獄卒,不如說是將他拉入更深地獄的幫凶,它們不通人言,隻憑本能,常常為了爭搶一口野果或一處稍暖的洞穴,便互相撕打咆哮,而鎖鏈另一端的勞德諾,便是這無妄之災的直接承受者,被甩得如同破麻袋,在嶙峋怪石上撞得頭破血流。
他的身體早已殘破不堪,內力涓滴無存,琵琶骨的傷口在經年累月的摩擦和汙穢侵蝕下,反複潰爛流膿,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然而,嵩山派的嚴酷訓練和華山派的內功根基,終究在他體內留下了一絲極其堅韌的生命力。這生命力如同崖縫中的枯草,在無儘的屈辱和痛苦中,非但沒有徹底斷絕,反而在絕望的深淵裡,催生出一股扭曲而頑強的意誌——活下去!無論如何,要活下去!不是為了什麼宏圖大誌,僅僅是為了那一點不甘,為了親眼看看那些將他推入此等境地的人,最終會如何!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勞德諾度日如年。
這一日,兩頭白猿不知為何異常興奮,二猿打鬨間,拖著疲憊不堪的勞德諾,一路向華山最深處、雲霧繚繞的“落猿峽”奔去。此地險峻異常,猿猴難攀,人跡更是絕蹤。兩頭巨猿似乎對此地頗為熟悉,在峭壁藤蔓間縱躍如飛,勞德諾隻能緊閉雙眼,任由身體在石壁上碰撞摩擦,留下道道血痕。
突然,一陣劇烈的失重感傳來!兩頭白猿似乎失足,帶著他一同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狹縫!
勞德諾萬念俱灰,以為自己終於要解脫了。然而預想中的粉身碎骨並未到來,下落不過數丈,便重重摔在一片厚厚的枯枝敗葉之上,雖摔得七葷八素,筋骨欲裂,卻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
他掙紮著抬頭,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窄、潮濕、光線昏暗的山腹洞穴之中。洞頂那道狹縫,便是唯一的入口,離地甚高。兩頭白猿也摔得不輕,正齜牙咧嘴地在一旁低吼,警惕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境。
洞穴不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枯葉腐敗的氣息。勞德諾喘息片刻,恢複了一點力氣,目光下意識地掃視著這個囚籠般的空間。洞壁濕滑,布滿青苔。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洞穴最深處,一塊略微凸起、形狀有些奇特的岩石旁。
那岩石上似乎在青苔的覆蓋下有隱隱約約的字跡。岩石根部,似乎有些人為挖掘過的痕跡,泥土的顏色與周圍略有不同。一個極其荒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勞德諾死寂的心湖——傳說!華山深處的傳說!關於百年前那位失蹤的明教教主張無忌,曾在華山埋藏過什麼……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不切實際,卻又帶著致命的誘惑。十年非人的折磨,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希望,此刻這點微弱的可能性,卻像黑暗中的磷火,點燃了他求生的本能。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像一條蠕蟲般,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爬到那塊岩石旁。手指顫抖著,不顧指甲翻裂的疼痛,瘋狂地摳著岩石上的青苔。“張無忌埋經處”。勞德諾抑製不住的顫抖,尤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用手挖掘著岩石根部的泥土,已感覺不到手指出血的疼痛。。。。。。
很快便挖下去尺許深。指尖猛地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勞德諾的心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他加快了速度,不顧一切地刨挖。
終於,一個油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事,被他從泥土中挖了出來!
油布包裹得異常嚴密,曆經數十年,竟未完全腐朽。勞德諾顫抖著,用牙齒和殘破的手指,一點點撕開堅韌的油布。當最後一層布帛揭開時,四本薄薄的、以絲線裝訂的舊冊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冊子的封麵,是古樸的篆字,在昏暗的光線下,他辨認出那三個字。《楞伽經》。佛教經書?勞德諾頓時如墜冰窟。
忙翻開一看,居然是梵文。大失所望,大怒之餘,正準備將佛經撕碎扔掉。卻突然發現書中每兩頁合縫中間都有一行極小漢字。
刹那間,勞德諾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隨即又如同岩漿般沸騰起來!張無忌!華山埋經,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光明頂!天下第一……
這些隻存在於江湖傳說和長輩隻言片語中的名字和事件,瘋狂地湧入他殘破的腦海。這傳說中的無上內功寶典,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他的手中!在這地獄般的深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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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瞬間淹沒了他,他緊緊抱著經書,如同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枯槁的臉上老淚縱橫,發出野獸般的嗚咽。那兩頭白猿被他的動靜驚擾,發出不安的低吼。
接下來的日子,勞德諾如同著了魔。生存的本能和複仇的欲望,被《九陽真經》徹底點燃。他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了這本曠世奇書之中。
然而,修煉九陽神功的艱難,遠超想象,尤其對他這樣一個武功儘廢、經脈寸斷、琵琶骨被鎖、身體極度虛弱的廢人而言。
第一步,便是“感應氣機”。經書開篇總綱便道:“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講求的是心意澄明,無懼無怖,以自身為天地,引天地之氣入體。
勞德諾盤膝坐在冰冷的洞穴中他必須選擇白猿相對安靜的時刻),強迫自己忘卻身體的劇痛、鎖鏈的沉重、白猿的咆哮,甚至忘卻刻骨的仇恨。他回憶著當年在嵩山派打熬筋骨時學到的粗淺呼吸法門,結合華山派內功中關於導引氣息的隻言片語華山派紫霞神功雖未練成,但基礎理論他知曉),再按照《九陽真經》的法訣,試圖捕捉那虛無縹緲的“氣感”。
起初,毫無動靜。他枯坐數個時辰,隻覺得渾身冰冷,傷處疼痛加劇,琵琶骨被鎖鏈牽扯得幾乎要撕裂。絕望再次襲來。但他咬著牙,如同當年在嵩山寒潭練劍一般,用近乎自虐的意誌力堅持著。
轉機出現在一次白猿的劇烈撕打中。兩頭巨猿為了爭奪一隻誤入洞穴的山鼠,瘋狂地互相撲擊撕咬,鎖鏈被它們巨大的力量扯得筆直,勞德諾的身體像狂風中的落葉般被甩來撞去,重重砸在洞壁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一口鮮血噴出。就在這瀕死的劇痛和震蕩中,他恍惚間似乎感覺到,在被甩飛、撞擊的瞬間,體內某些早已淤塞死寂的角落,被這股沛然莫禦的外力強行衝開了一絲縫隙!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又帶著奇異暖意的“氣”,似乎從身體深處被“震”了出來!
這個發現讓他如遭雷擊!他猛地想起《九陽真經》中一段關於“外煉筋骨,內壯真氣”、“動中求靜,破而後立”的晦澀描述。
難道,這兩頭巨猿狂暴的力量,這鎖鏈帶來的無儘折磨,反而成了他重續經脈、激發潛能的“藥引”?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形。
他不再刻意追求靜坐。反而開始主動地、有意識地“配合”白猿的動作!
當白猿在山壁上攀爬跳躍時,他不再被動承受,而是儘力調整自己的姿勢,將鎖鏈拉扯的力量引導向體內那些淤塞的經脈節點;當白猿互相撕打,鎖鏈劇烈震蕩時,他強忍劇痛,默運《九陽真經》中“導氣歸虛”的法門,嘗試引導那股被外力“震”出的微弱暖流,去衝擊、溫養那些受損的經脈。
這個過程,痛苦得無法形容。每一次引導,都如同用燒紅的烙鐵在體內攪動,每一次衝擊閉塞的穴道,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和口鼻溢血。他無數次痛昏過去,又被鎖鏈的拉扯或白猿的咆哮驚醒。但他如同瘋魔,憑借著嵩山派磨礪出的鋼鐵意誌和華山派養成的隱忍韌性,死死堅持。
奇跡,在非人的痛苦中悄然發生。
一個月後,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在小腹丹田的位置,有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意凝聚,不再消散!那是九陽真氣初生的火種!
他欣喜若狂,更加瘋狂地投入修煉。利用白猿的動,磨礪筋骨,震蕩經脈,激發潛能;利用白猿短暫的靜,則抓緊時間搬運那微弱卻堅韌的九陽真氣,按照《九陽真經》的路線,在殘破的經脈中艱難地開拓、運行。
九陽神功不愧是天下至陽至剛的絕頂內功,其“氤氳紫氣”、“易筋洗髓”的特性開始顯現。勞德諾的身體,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逢遇甘霖。那些陳年的暗傷、被廢武功留下的隱疾、琵琶骨鎖鏈造成的潰爛,在九陽真氣溫養下,竟開始緩慢地愈合、修複!雖然速度極慢,但確確實實在好轉。他的氣力在一點點恢複,雖然依舊被鎖鏈束縛,但動作不再像以前那樣完全身不由己。
隨著九陽真氣的日益壯大,勞德諾的感知也變得異常敏銳。他不再僅僅是被動承受白猿的拖拽,開始有意識地觀察這兩頭與他朝夕相處、命運相連的巨獸。
這兩頭西域白猿,體型雄壯,力大無窮,更兼在山野間生存的本能,其撲擊、縱躍、撕咬、閃避的動作,充滿了原始而高效的暴力美學。它們的動作看似毫無章法,卻渾然天成,發力迅猛如電,轉折間利用腰胯的扭動和四肢的協調,將全身力量瞬間爆發出來。
勞德諾本是武學大行家,身兼嵩山派剛猛淩厲的劍法和華山派輕靈巧變的劍術之長,眼光毒辣。以前武功儘廢,如同盲人摸象,隻覺痛苦。如今九陽初成,心神漸定,再看白猿的動作,竟漸漸看出了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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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兩頭白猿互相爭鬥或合力攀援絕壁之時,它們的動作配合,力量的傳導,對環境的利用,簡直妙到毫巔!那並非人類的武學招式,卻蘊含著最本質的發力技巧和戰鬥智慧。
“猿猴通臂,力貫指尖;蹬崖借力,身如彈丸;扭腰送胯,勁發全身;目光如電,動在意先……”勞德諾在心中默默總結、揣摩。他將白猿撲擊獵物時那石破天驚的一躍,命名為“猿公擲嶽”;將白猿在藤蔓間急速轉折穿梭的身法,稱為“靈獼幻影”;將白猿利用腰背力量瞬間爆發撕扯的動作,喚作“神猿抖甲”……
他將這些觀察所得,與自身殘存的武學記憶相印證。嵩山劍法的剛猛霸道,華山劍法的輕靈迅捷,此刻在九陽神功這至大至剛的內力催動下,竟隱隱有了融合升華的趨勢。更妙的是,那穿透琵琶骨、限製他行動的沉重玄鐵鎖鏈,在兩頭白猿狂暴的拖拽下,常常會繃得筆直,如同兩條鐵鞭!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滋生:何不將這束縛他的鎖鏈,化為手中的兵器?
他開始嘗試。當白猿拖拽鎖鏈時,他不再單純抵抗或引導,而是嘗試用九陽真氣灌注雙臂,借著鎖鏈被扯動的巨大力量,將其揮動起來!起初笨拙無比,沉重的鎖鏈幾乎將他的手臂扯脫臼,但他咬牙堅持。
九陽真氣持續溫養著他的筋骨,力量在緩慢增長。他漸漸掌握了在鎖鏈被扯動的瞬間,順勢發力的技巧。沉重的玄鐵鎖鏈在他手中或者說,在他身體的引導下),開始有了“生命”。他模仿白猿撲擊的動作,將鎖鏈如同長鞭般甩出,砸向洞壁,發出沉悶的巨響,石屑紛飛;他模仿白猿在藤蔓間借力轉折的身法,利用鎖鏈纏繞突出的岩石,借力蕩起,身形竟比以往靈活了數倍!
他將這門在極端困境下、觀猿悟道、以鏈為兵創出的奇特武功,命名為“猿擊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