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了豬肉之後,靠山屯安安穩穩地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北風一天比一天緊,前一天夜裡,終於飄了今冬的第一場雪。雪不大,薄薄的一層,像撒了層白霜,但也足以讓山裡的氣溫驟降。村民們都貓在家裡,燒著熱炕,輕易不再出門。
這天晌午,楊汝成正在家裡幫著翠花收拾一張剛硝好的兔子皮,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狗叫,夾雜著村裡人嘈雜的說話聲。
“出啥事了?”翠花停下手裡的活計,有些疑惑地朝外望去。
楊汝成也站起身,走到門口,隻見好幾個村民正簇擁著一輛騾車朝裡正家走去。趕車的是個陌生人,穿著一身厚厚的皮襖,戴著狗皮帽子,看打扮像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
“可能是裡正家來親戚了。”楊汝成說了一句,也沒太在意。
可沒過多久,裡正家的半大孫子就一路小跑著過來了,隔著院門就喊:“汝成叔!汝成叔!我爺讓你過去一趟!”
“你爺找我啥事?”楊汝成問。
“我爺的遠房表弟從關內來了!帶了好些稀罕玩意兒,還講了好多外麵的事。我爺讓你也過去聽聽,喝口熱茶!”半大孩子說完,又一溜煙地跑去叫彆人了。
“關內來的?”翠花有些好奇,“那可是大地方,你去看看也好,聽聽外麵現在是啥光景了。”
“行,那我過去一趟。”楊汝成拍了拍手上的浮毛,穿上自己的舊棉襖,走出了院子。
等他到裡正家時,屋子裡已經擠滿了人。村裡幾個有頭有臉的老人和青壯都來了,一個個盤腿坐在炕上,圍著一個麵色黝黑、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那人正是趕著騾車來的客人。
裡正家的火炕燒得極旺,屋裡暖烘烘的。炕桌上擺著瓜子和一壺熱茶,氣氛很是熱烈。
“汝成來了,快,上炕坐。”裡正一見楊汝成,連忙招呼他。
楊汝成脫了鞋上了炕,找了個角落坐下。
裡正指著那中年男人,對楊汝成介紹道:“汝成,這是我遠房表弟,趙信,大夥兒都喊他趙掌櫃。常年在關內和奉天府之間跑生意。”
他又對趙信說:“表弟,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楊汝成,咱們村最好的獵手,前幾天那頭大野豬,就是他領著人打的。”
趙信一聽,立刻拱了拱手,客氣地說:“原來是楊兄弟,久仰久仰。一看你這身板,就是個好漢!”
“趙掌櫃客氣了。”楊汝成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屠戶張山也在,他性子急,等不及他們客套,就催促道:“趙掌櫃,你接著說,你剛才說到哪兒了?你說你在奉天城裡,親眼看見那些小東洋了?”
趙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臉色變得有些嚴肅:“可不是嘛。現在的奉天城,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大街上到處都是穿著黃皮子軍裝、挎著洋刀的東洋兵。他們走路都橫著走,眼睛長在頭頂上,咱們中國人要是走路不小心碰著他們,輕則一頓罵,重則直接就動手打人!”
“這麼橫?”炕上的人都吃了一驚。
“這算啥。”趙信撇了撇嘴,“我還聽說,前陣子在北平,東洋人跟咱們的兵打起來了。打得可凶了,聽說北平城都快丟了!”
“北平?那不是咱們國家以前的首都嗎?”一個老漢驚道,“連那兒都打起來了?”
趙信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現在這世道,亂得很。東洋人是鐵了心要占咱們的地盤。我這次從關內過來,一路上關卡多了好幾道,盤查得也嚴了,都是東洋兵和偽滿的警察。要不是我花了點錢打點,這車貨都過不來。”
屋子裡一陣沉默,原本熱烈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壓抑。他們這些久居深山的人,雖然也聽說過“小日本”、“偽滿洲國”這些詞,但總覺得那些事情離自己很遙遠,就像戲文裡唱的故事一樣。現在聽趙信這個親曆者一說,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裡正皺著眉頭問:“表弟,照你這麼說,這仗,怕是要越打越大了?”
“我看懸。”趙信搖了搖頭,“東洋人的洋槍洋炮太厲害了,我親眼見過他們開鐵甲車,天上還有飛機。咱們的兵,手裡拿的還是老套筒、大刀片子,這怎麼跟人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