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
“黑龍橋”周圍的深山,如同被潑了濃墨的宣紙,黑得不見一絲雜色。
寒風,是這片死寂天地間唯一的主宰。它如同無形的、冰冷的巨手,撥弄著光禿禿的樹梢,發出“嗚嗚”的、如同萬千冤魂同時哭泣般的聲響。
巨大的紅鬆樹冠上,楊汝成如同一隻與樹乾融為一體的夜梟,一動不動。他身上的白色偽裝服,早已被夜間的寒霜,染上了一層冰冷的硬殼。
他緩緩地,將那雙早已被凍得沒有知覺的眼睛,從冰冷的九七式狙擊步槍瞄準鏡上挪開,輕輕地,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眶。
他已經在這裡,以同一個姿f勢,潛伏了近兩個時辰。
“隊長,有情況嗎?”
耳邊,那根用牛皮管子做成的簡易傳聲筒裡,傳來了觀察員趙小山那同樣壓得極低,卻又充滿了警惕的聲音。
“沒有。”楊汝成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被冰雪凍住的岩石在摩擦,“他,很能忍。”
“他娘的,”趙小山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這家夥,到底是不是人?這麼冷的天,他就跟個死人一樣,連個屁都不放。俺這眼睛,都快瞪成兔子了。”
“沉住氣。”楊汝成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比的,就是耐心。誰先動,誰就死。”
“是。”
楊汝成緩緩地,將眼睛,重新湊回了瞄準鏡。
通過那片在黑暗中,依舊能勉強視物的德式鏡片,遠處那座如同鋼鐵巨獸般匍匐的“黑龍橋”,清晰可見。
橋東頭,那個如同烏龜殼般的碉堡頂上,九二式重機槍的槍口,在偶爾閃過的探照燈光下,反射著一道道致命的寒芒。兩個負責警戒的日本兵,像兩尊沒有生命的木偶,一動不動地,守在沙袋工事後麵。
一切,都和他兩個時辰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沒有任何破綻。
“李隊長,你們那邊怎麼樣?”他又將傳聲筒,對準了另一個方向。
“報告隊長!”橋底下那片漆黑的河灘上,很快就傳來了李大剛那同樣壓抑的、卻又帶著一絲焦急的聲音,“冰麵上的口子,都開好了!炸藥包,也都準備就緒了!就等您一聲令下!但是……”
“但是什麼?”
“這小鬼子的巡邏隊,他娘的也太勤了!”李大剛罵罵咧咧地說道,“一炷香,就他娘的來回走一趟!我們,根本就找不到,能把炸藥包,安安穩穩地,塞到橋墩底下的機會!”
“再等等。”楊汝成的聲音,依舊平靜,“會有機會的。”
“鐵柱,你們呢?”
“隊長!”另一個方向,傳來了王鐵柱那如同悶雷般的、充滿了不耐煩的聲音,“俺們早就憋不住了!隻要您一句話,俺保證,把鬼子那兩個烏龜殼,打得連他姥姥都不認識!”
“沉住氣。”楊汝成重複著同樣的話,“把你們的槍口,都給老子,擦亮點。機會,隻有一次。”
“是……”
整個“狼牙”特彆行動隊,二十一道身影,就如同二十一把早已出鞘的、淬滿了劇毒的利刃,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這片充滿了死亡氣息的黑暗之中,等待著,那個能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的,瞬間。
時間,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寒冷,像一條條看不見的毒蛇,瘋狂地,鑽進每一個隊員的骨髓裡。
好幾個年輕的隊員,身體,都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
“隊長!有情況!”
趙小山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了起來!
“西邊!西邊橋頭,那支五人巡邏隊,停下來了!他們……他們好像在換崗!”
楊汝成的心,猛地一動!
他迅速地,將瞄準鏡,對準了西邊的橋頭!
果然,隻見那支如同幽靈般,在橋麵上來回遊弋的巡邏隊,停在了西側的碉堡前。碉堡裡,走出了另外五個同樣是全副武裝的日本兵。
兩隊人,相互敬禮,低聲地,交接了幾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