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橋”一役的硝煙,早已被長白山凜冽的寒風吹得無影無蹤。但那場慘烈血戰留下的傷疤,卻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第三軍每一個幸存者的骨頭裡。
密營裡,再也聽不到王鐵柱那標誌性的大嗓門,也看不到戰士們在訓練之餘,圍著篝火吹牛打屁的熱鬨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和,一種,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般,壓抑到了極致的,瘋狂的訓練。
“都他娘的給老子跑起來!沒吃飯嗎?!一個個跑得跟娘們似的!”
訓練場上,總教官郭猛那如同炸雷般的咆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的暴躁和不近人情。他手裡,拿著一根浸了水的牛皮鞭子,在那群,正背著沉重的圓木,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奔跑的“狼牙”隊員身後,來回巡視。
“王鐵柱!你他娘的是不是想女人了?!給老子把腿抬高點!再敢偷懶,今天晚上的飯,你就給老子省了!”
“砰!”
牛皮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王鐵柱那如同黑鐵塔般雄壯的後背上,瞬間,就留下了一道血紅的印子。
王鐵柱,這個平日裡,就算是被子彈擦傷了耳朵,也絕不皺一下眉頭的漢子,此刻,卻隻是咬著牙,將那根,壓得他脊梁骨都快要斷了的圓木,又往上扛了扛,一聲不吭地,繼續向前跑。
他的那雙銅鈴般的眼睛裡,沒有了往日的桀驁和不服。
隻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紅。
“報告郭教官!”一旁的趙小山,看著王鐵柱那血流如注的後背,終於,還是忍不住,站了出來,“鐵塔哥他……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您……您這麼練,會把他練廢了的!”
“廢了?”郭猛轉過頭,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我告訴你們!現在不把他練廢了!等到了戰場上,他,就要被小鬼子,給活活打廢了!”
他指著遠處,那片,剛剛才堆起了幾十個新墳的,小小的陵園。
“都看到了嗎?!”他嘶吼道,“那裡,躺著的,是四十多個,跟你們一樣,活生生的兄弟!他們,為什麼會躺在那裡?!”
“就是因為,我們,還不夠強!不夠快!不夠狠!”
“就是因為,我們,還有太多的弱點,可以讓敵人,一刀,就捅死!”
“我告訴你們!”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變得,有些變調,“從今天起,你們,每一個人,流的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是為了,讓那片該死的墳地裡,少躺一個,我們自己的兄弟!”
“都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震天的嘶吼,在山穀間,久久回蕩。
……
指揮部的木楞房裡,氣氛,同樣凝重。
楊汝成,正獨自一人,坐在那副巨大的獸皮地圖前。他的手中,沒有拿槍,也沒有拿刀。隻是,拿著一塊小小的木炭,在那張,早已被他,用各種符號,標記得密密麻麻的地圖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複盤著。
“還在想,‘黑龍橋’的事?”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
是趙政委。他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不知道是什麼野菜煮成的糊糊,走了進來。
楊汝成沒有回頭。
“我,在想,我到底,錯在了哪裡。”他的聲音,沙啞,卻又帶著一種,近乎於自殘般的冷靜。
“那一仗,我們,雖然贏了。”他用木炭,在地圖上,畫了一個,代表著“井上源”的,小小的叉。“但是,我們,贏得,太慘了。”
“如果,我能,再快一點,找到他。”
“如果,我能,不被他,牽著鼻子走。”
“如果,我能,更早地,判斷出他的意圖……”
“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少死幾個兄弟?”
趙政委,沒有說話。他隻是,將那碗熱糊糊,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麵前。
“先吃點東西吧。”他緩緩地開口,“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楊汝成,沒有動。
“楊汝成同誌,”趙政委看著他那,如同山嶽般沉重的背影,緩緩地說道,“你知道,一個棋手,在下完一盤棋之後,最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嗎?”
楊汝成,沉默了片刻。
“是,複盤。”
“對。”趙政委點了點頭,“是複盤,不是,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