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被墨汁浸透了的幕布,將整個長白山林海都籠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在“趙家甸”村外那片能夠提供最後掩護的鬆樹林裡,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楊汝成、趙小山、王二和虎子四個人,如同四尊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石像,一動不動地趴在冰冷的雪地裡,每個人的身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偽裝。
他們的目光,都死死地,鎖定在不遠處那個,在夜色中,隻剩下幾個模糊黑點的,小小的村莊。
“隊長……這……這都快三更天了……大海哥他……他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虎子,這個隊伍裡年紀最小,性子也最急的年輕人,終於,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那張本就因為饑餓和疲憊而顯得有些蒼白的年輕臉龐,在極致的緊張和擔憂中,顯得更加沒有血色。
“閉嘴!”王二,這個始終如同磐石般沉穩的機槍手,頭也不回地,低聲訓斥道,“大海哥,是咱們隊伍裡,最穩當的人!他,絕不會出事!”
話雖如此,但他那雙死死地攥著機槍槍托的、指節都有些發白的手,卻也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二哥說的對。”趙小山,這個隊伍的“軍師”,也緩緩地開口,聲音,雖然壓得極低,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郭教官說過,我們是兵。兵,就要相信自己的同誌。尤其是,在戰場上,我們,要把自己的後背,完全地,交給對方。”
“我們,要信大海哥。”
“我不是不信……”虎子被噎得,有些委屈,“俺隻是……隻是擔心……這村子裡,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要是碰上個鐵杆漢奸……那……那大海哥他,可是連根燒火棍都沒帶啊!”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大的石頭,狠狠地,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是啊。
為了不暴露身份,孫大海,是真正意義上的,“手無寸鐵”。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依舊,像一頭經驗最豐富的老狼,耐心地,潛伏著。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那片,看似平靜,卻又暗藏殺機的村莊。
他,當然也擔心。
但是,他更清楚,他,是這支隊伍的隊長。
他,絕不能,在自己的兄弟麵前,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慌亂。
時間,在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隊伍裡,所有人的心,都漸漸地,沉入穀底的時候。
一個蒼老的、佝僂的、拄著一根木棍的身影,終於,從村口那片,漆黑的陰影裡,緩緩地,走了出來。
是孫大海!
“是大海哥!他回來了!”虎子第一個,就從雪地裡,彈了起來!
“都彆動!”楊汝成一聲低喝,瞬間,就將他那股衝動的勢頭,給按了下去!
“等他,過來!”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個,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跋涉的身影,離他們,越來越近。
終於,當孫大海,走進他們預設的警戒範圍之後。
楊汝成,才學著布穀鳥,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鳴叫。
“布穀——”
孫大海的腳步,猛地一頓!他那張布滿了風霜的、如同老樹皮般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劫後餘生般的,欣慰的笑容。
他,循著聲音,一瘸一拐地,走進了這片,隱蔽的鬆樹林。
“大海哥!你可算回來了!嚇死俺們了!”虎子第一個,就衝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他那,搖搖欲墜的身體。
“咳……咳咳……”孫大海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從懷裡,掏出了那個,早已被他吃得乾乾淨淨的窩頭口袋,又掏出了一個,同樣冰冷的,卻裝滿了水的,竹筒。
他將竹筒,遞給了楊汝成。
“隊長……先……先喝口水吧。”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楊汝成沒有客氣,他接過竹筒,灌了一大口。然後,又將竹筒,遞給了身旁的趙小山。
“大海哥,”等所有人都喝過水之後,楊汝成才緩緩地開口,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鄭重,“情況,怎麼樣?”
“不太好。”孫大海搖了搖頭,他靠在一棵鬆樹上,緩緩地坐了下來,那雙如同老鷹般銳利的眼睛裡,充滿了疲憊和凝重。
“這個村子,叫‘趙家甸’。村裡,沒有日本兵。但是,村東頭,設了一個,偽滿警察的派出所。裡麵,有七八個二鬼子,都配著槍。所長,叫趙老四,是這一帶有名的地痞無賴,心黑手辣,跟日本人,穿一條褲子。”
“村裡的老百姓,都怕他。也……也恨他。”
“我進村之後,沒敢亂走。就按您說的,裝成是逃難的,在村西頭,找了戶,看起來最窮苦的人家,討了口水喝。”
“那家的主人,姓劉,大夥兒都叫他劉老蔫。是個老實巴交的,燒炭的炭客。家裡,隻有一個老伴,和一個還沒成親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