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春天，總是來得格外吝嗇和遲緩。
雖然，那場持續了近半個月的桃花雪，早已停歇。但那，足以將人骨頭縫都凍裂的嚴寒，卻依舊，如同一個賴著不走的惡客，死死地盤踞在這片，廣袤的林海雪原之上。
“大鬆屯”根據地的建設，卻並沒有因為這該死的“倒春寒”，而有絲毫的停歇。
恰恰相反。
在楊汝成那，近乎於不近人情的瘋狂驅使下，整個根據地，都如同一個，被上了十八道發條的巨大戰爭機器，爆發出了一股，足以讓天地都為之變色的驚人能量！
訓練場上，王二和虎子，正扯著他們那，同樣是早已被寒風，磨礪得如同破鑼般的嗓門，對著那群，同樣是赤膊著上身，在零下十幾度的嚴寒中，嗷嗷叫著的民兵新兵，嘶聲咆哮！
“都他娘的給老子把刺刀端穩了！沒吃飯嗎？！一個個軟得跟娘們似的！就你們這副熊樣，還想上戰場殺鬼子？！我告訴你們！你們，連給小鬼子，提鞋都不配！”
後山，那片，同樣是熱火朝天的工地上。木匠李順，則像一個，最嚴苛的“監工”，指揮著，幾十個，同樣是，乾得熱氣騰騰的漢子，將一根根，碗口粗的，削尖了的圓木，深深地，砸進了那，早已被他們，挖得如同迷宮般的戰壕裡！
而在那間，同樣是，擠滿了傷員，充滿了濃鬱草藥味的“醫務室”裡。
李秀梅，這個，同樣是，早已將自己，逼到了極限的年輕姑娘，也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
她，那雙，本該是，清澈明亮的眼睛裡，此刻，早已布滿了，如同蛛網般的血絲。但她那，握著手術刀的，纖纖玉手，卻依舊，穩如磐石。
整個根據地，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那場，他們都知道，即將要來臨的，更大的暴風雪，做著，最後的，準備。
……
“隊長，您……您就歇會兒吧。”
“醫務室”的門口，趙小山看著那個，同樣是，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隻是，靜靜地，抱著那杆冰冷的狙擊步槍，靠在牆角，如同雕像般的男人，臉上，滿是，擔憂和於心不忍。
“您，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麼熬啊。”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頭，那雙，同樣是，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透過那，敞開的木門，望向了屋子裡，那個，依舊在傷員之間，來回穿梭，忙得，腳不沾地的，瘦削的，身影。
“她，還沒睡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生了鏽的鐵片在摩擦。
“沒有。”趙小山，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剛才，勸了半天了。可她，就跟頭倔驢似的，怎麼說，都不聽。她說，狗剩那條腿，還沒徹底脫離危險。她，不放心。”
“……”楊汝成，沉默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將那杆，冰冷的步槍，重新，背回了身後。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走進了那間，充滿了血腥和草藥味的“人間地獄”。
“你，出去。”他，走到一個，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準備給一個，重傷員，喂藥的年輕護士麵前，緩緩地開口。
“啊？”那個，隻有十五六歲的，同樣是，一臉憔悴的小護士，愣住了。
“我說，”楊汝成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出去，睡覺。”
“可……可是，楊隊長……”
“這是命令。”
“……”
那個小護士，不敢再有絲毫的違抗，連忙，放下了手中的藥碗，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楊汝成，端起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藥湯，緩緩地，走到了那個，躺在最裡麵的木板床上，因為劇烈的疼痛，而不斷發出痛苦呻吟的，年輕民兵——狗剩的麵前。
他，緩緩地，蹲下身。
用那雙，沾滿了無數侵略者鮮血的、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早已燒得，人事不省的年輕生命，扶了起來，靠在了自己的懷裡。
然後，他，用那把，同樣是，沾滿了血汙的勺子，一勺一勺地，將那，苦澀的，卻又充滿了希望的藥湯，仔仔細細地，喂進了他的嘴裡。
他的動作，很輕，很柔。
就像，當年，他，喂自己的小寶，喝那，同樣是，滾燙的小米粥一樣。
正在另一張病床前，為一個，同樣是，在構築工事時，被砸傷了胳膊的戰士，換藥的李秀梅，看著眼前這，充滿了違和感，卻又，讓她，感到無比心安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