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豐於長安政事堂內,有條不紊地收緊套向魏博絞索的同時,帝國遙遠的西陲,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正裹挾著雪山的寒意與戈壁的沙塵,猛烈地撞擊著大唐剛剛重建不久的防線。
安西,龜茲故地,如今的大唐安西大都護府所在。
殘陽如血,將最後一絲暖光塗抹在巍峨的城牆雉堞上,也映亮了城外原野上尚未完全乾涸的暗褐色血跡。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血腥與塵土混合的刺鼻氣味。城頭之上,唐軍將士盔甲不整,許多人都帶著傷,但依舊緊握著手中的兵刃,目光警惕地注視著遠方吐蕃大營連綿的燈火。
安西節度使梁宰,一身明光鎧上布滿了刀箭劃痕與乾涸的血汙,他扶著女牆,眉頭緊鎖,望著那片如同匍匐巨獸般的敵營。他年約四旬,麵容粗獷,常年的邊塞風霜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此刻這溝壑裡更是填滿了凝重與疲憊。
“節帥,清點完畢。”副將渾泰快步走來,聲音沙啞。他年歲不大,眉宇間與名將渾瑊有幾分相似,卻更多了幾分年輕人的銳氣與衝動,此刻這銳氣也被連日的苦戰磨去了些許鋒芒。“今日一戰,我軍折損七百餘人,傷者過千。吐蕃人攻勢很猛,尤其是那些披著鐵甲、衝鋒在前的‘桂’武士,悍不畏死,給我們造成了很大麻煩。”
梁宰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冰冷空氣,問道:“敵軍主將,查清楚了嗎?真是論莽羅衣?”
“確認了,節帥。”渾泰肯定地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對強敵的忌憚,“大纛之下,親自督戰的那員年輕吐蕃將領,就是論莽羅衣。噶爾家族論欽陵所屬家族)倒台後,此子憑借軍功和家族餘蔭,迅速崛起,手段狠辣,用兵狡詐,在吐蕃有‘幼狼’之稱。此次他集結了約五萬兵馬,號稱十萬,猛攻我疏勒、於闐一線,兵鋒直指龜茲,看來是蓄謀已久。”
“論莽羅衣……‘幼狼’……”梁宰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眼神銳利,“論欽陵敗亡不過數載,吐蕃竟又冒出此等人物。看來,他們是賊心不死,見我朝廷重心東移,便想在西域撕開一道口子。”
他轉身,看向東方沉入暮色的天際,語氣沉重:“杜相……杜尚父在長安,正全力解決河北藩鎮之患。此時西域告急,我們絕不能讓他分心太多。必須守住!至少要守住龜茲、焉耆等核心據點,絕不能讓吐蕃人截斷安西四鎮的聯係!”
渾泰抱拳,慨然道:“末將願與龜茲共存亡!隻是……節帥,敵軍勢大,器械精良,尤其是他們那種可拋射巨石的回回炮,對我城牆威脅極大。是否……是否需立即向朝廷,向杜尚父求援?”
梁宰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援兵自然要求。八百裡加急,將此處軍情火速報予北庭節度使,請他相機策應,並直送長安政事堂。但求援信中要寫明,我安西將士,必血戰到底,絕不使吐蕃鐵蹄踏碎大唐西陲!然,朝廷若有餘力,懇請速發援軍,尤其是擅長守城的器械工匠與精銳弓弩手。”
他知道,杜豐麵臨的內部壓力絕不比西域小。河北三鎮,尤其是魏博,如同毒瘤,必須割除。此時若因西域戰事而分散力量,可能導致滿盤皆輸。但他也相信,以杜尚父之能,必有統籌全局之策。
“另外,”梁宰補充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從明日起,收縮外圍據點兵力,集中防禦龜茲、疏勒等核心城池。實行堅壁清野,城外所有能資敵的物資,要麼運入城內,要麼焚毀!我們要在這龜茲城下,把論莽羅衣這頭‘幼狼’的牙,一顆顆敲碎!”
“是!”渾泰轟然應諾,轉身下去布置。
當夜,數騎背負著插有羽毛的告急文書,衝出龜茲東門,在星月黯淡的夜色中,沿著漫長的絲綢之路,向著東方,向著長安,亡命疾馳。
幾乎與此同時,位於天山北麓的北庭都護府庭州),也感受到了來自吐蕃的巨大壓力。
北庭節度使朱光庭同樣收到了安西的求援和吐蕃偏師犯境的情報。他一方麵緊急整軍,準備策應安西,另一方麵,同樣以八百裡加急,將更為宏觀的西域局勢奏報長安。
在他的奏報中,除了描述吐蕃論莽羅衣部的凶猛攻勢外,還著重分析了此次吐蕃犯邊的幾個特點:其一,時機巧妙,正值朝廷全力解決河北問題;其二,戰術靈活,不再像論欽陵時期那樣尋求大規模決戰,而是多點騷擾,重點突破,試圖切割唐軍在西域的據點聯係;其三,後勤似乎有所改善,持續作戰能力增強。
這兩份來自帝國西陲的加急軍報,如同兩道刺眼的閃電,幾乎不分先後地撕裂了長安城平靜的夜空,被連夜送入了宮禁,擺在了剛剛批閱完河北奏章,正準備稍事歇息的杜豐案頭。
政事堂內,燭火再次通明。
杜豐看著那兩份言辭急切的軍報,臉上並無太多意外的神色,隻有一片深沉的冷凝。他手指輕輕點著軍報上“論莽羅衣”和“五萬號稱十萬)”的字樣,目光卻仿佛穿透了紙張,看到了那片廣袤而殘酷的西域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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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父,西域危急!是否需立即調派援軍?”兵部侍郎語氣焦急地問道,“隴右、河西尚有一些機動兵力,或可緊急西調!”
劉晏則更為冷靜,他撚著胡須道:“援兵自然要派,但需謹慎。河北之事,已至關鍵時刻,田承嗣內外交困,崩潰在即。若此時大規模從西線抽兵,恐生變故。且糧草轉運,千裡迢迢,耗費巨大,亦需時間。”
杜豐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堂內眾臣,聲音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諸公稍安。吐蕃此來,意料之中。論欽陵敗後,吐蕃內部權力更迭,必有新人欲借對外武功確立權威。選擇此時犯邊,正是看準了我朝內政焦點東移。”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圖前,手指先點在西域,然後劃過漫長的河西走廊,最終落在長安。
“論莽羅衣,號稱‘幼狼’,其勢雖凶,然其力未逮論欽陵當年。吐蕃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噶爾家族倒台後,新舊勢力傾軋,其能動員的力量和持續作戰的後勤支撐,遠非昔日可比。此次攻勢,看似凶猛,實則為試探性進攻,意在試探我朝廷反應,試探我西域防線之堅韌,亦想牽製我朝精力,為河北田承嗣,或為他們自己,爭取時間與空間。”
他的分析如同庖丁解牛,瞬間讓焦灼的眾人看清了局勢的本質。
“故而,應對之策,當以‘穩守挫銳,伺機反擊’為主。”杜豐繼續部署,語速不快,卻條理清晰,“第一,以八百裡加急回複梁宰與朱光庭,嘉獎其忠勇,令其依托堅城,穩紮穩打,消耗吐蕃兵力士氣,不必急於求成。朝廷援軍與物資,不日即到。”
“第二,命河西節度使,抽調五千精騎,一萬步卒,攜強弓硬弩及部分守城器械,即日西進,歸梁宰節製。同時,令隴右節度使所部,向河西靠攏,作出策應姿態,震懾吐蕃,使其不敢全力進攻安西。”
“第三,”杜豐的目光變得深邃,“命‘察事司’西域分部,全力活動。散播謠言,離間論莽羅衣與吐蕃其他貴族的關係,誇大其戰損,製造其後勤困難。若能尋機策反吐蕃麾下的附庸部落,或收買其內部人員,效果更佳。”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杜豐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河北的位置,“加快對魏博的解決步伐!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平定田承嗣!唯有徹底解決了內部腹心之患,我大唐才能騰出手來,從容應對四方之敵,才能真正穩固這來之不易的中興之局!”
他的聲音在政事堂內回蕩,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力:“告訴梁宰,告訴朱光庭,告訴所有西域將士,朝廷沒有忘記他們,杜豐沒有忘記他們!讓他們再堅持一下,再咬牙頂住!待東方塵埃落定,本相親自為他們,為所有為國戍邊的將士,向陛下請功!”
命令一道道發出,信使再次馳出長安,奔向不同的方向。
杜豐獨自留在堂內,望著搖曳的燭火,眼神幽深。東西兩線,乃至潛在的北方回紇,局勢錯綜複雜,如同一盤巨大的棋局。而他,便是那個執棋者,每一步都關乎國運。
“論莽羅衣……‘幼狼’……”他低聲自語,嘴角泛起一絲冷峻的弧度,“想趁火打劫?隻怕你這頭幼狼的牙,還不夠鋒利。待我解決了河北,定要讓你知道,何為煌煌大唐,何為……天威不可犯!”
西域的烽火,並未打亂杜豐的節奏,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以雷霆手段解決河北問題的決心。帝國的巨輪,正在風雨與暗礁中,堅定地調整著航向,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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