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平定、田承嗣被檻送長安的消息,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潑入一瓢冷水,瞬間在帝國的權力中心激起了更為劇烈的反應。杜豐那套“廢藩設州、分而治之”的善後方案,在政事堂內初步定調後,並未就此塵埃落定,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發的波瀾迅速擴散至整個朝堂,乃至牽扯到宮闈深處。
次日大朝會,含元殿內氣氛凝重,文武百官分列兩旁,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端坐於禦座之上的代宗皇帝李豫,麵容尚帶幾分年輕人的稚嫩,但眉宇間已有了屬於帝王的威儀,他目光平靜地掃過丹陛下的臣子,最後落在立於文官之首,神色澹然的杜豐身上。
果然,禮儀剛畢,門下侍中崔圓便手持玉笏,率先出班,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沉痛:“陛下!臣聞政事堂擬議,欲廢魏博節度使建製,分其地,散其兵,臣以為此事關乎國體,牽動天下藩鎮之心,萬不可操之過急,還請陛下與諸公三思!”
他一開口,便將議題拔高到了“國體”和“天下藩鎮”的層麵。
“崔侍中何出此言?”劉晏立即出列反駁,“魏博乃朝廷收複之失地,正宜革除舊弊,納入王化。廢藩設州,乃釜底抽薪之策,何來操之過急之說?難道要效彷安史之亂前,繼續姑息養奸嗎?”
“劉相公!”崔圓須發微張,語氣激動,“老夫並非姑息養奸!然治國當循序漸進!河北情況特殊,民風、軍情與內地迥異。驟然廢藩,派往之流官如何應對地方豪強?被打散之驕兵悍卒若聚眾為亂,烽煙再起,這責任誰來承擔?屆時,隻怕朝廷疲於奔命,西域未平,河北又亂,國將不國啊!”
他身後,一大批保守派官員紛紛附議。
“崔公所言極是!魏博初定,當以安撫為主!”
“另立恭順節度使,乃穩疆之上策!”
“分治之策,過於激進,恐適得其反!”
聲浪一陣高過一陣,矛頭直指杜豐和劉晏的改革方略。更有甚者,將話題引向了他處。
一名禦史台的官員出列,語帶機鋒:“陛下,臣聞河東大軍入魏博,軍中多有‘隻知杜尚父,不知有陛下’之傳言!此雖或許是小人構陷,然亦可見,權柄過重,非國家之福。魏博處置,關乎軍國重器,更需陛下聖心獨斷,而非由……而非由一二權臣決之!”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這幾乎是在公開質疑杜豐的忠誠,暗示其功高震主了!
劉晏、崔佑甫等人臉色驟變,正要厲聲斥責,卻見杜豐微微抬手製止了他們。杜豐麵色依舊平靜,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仿佛聽到的不是惡意的攻訐,而是一句無關緊要的閒話。
端坐禦座的代宗,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並未立即開口。
這時,又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出自一位身著紫袍的宦官——觀軍容使、頗得代宗信任的宦官頭目之一。他細聲細氣地道:“陛下,老奴也覺得崔侍中所言,老成謀國。這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既然已經平定,就該以懷柔為主。杜尚父的方略嘛……自然是好的,就是……就是有點太著急了。這萬一逼反了河北其他藩鎮,比如成德、盧龍,甚至……甚至引得一些手握兵權的功臣心生疑慮,那就不好了嘛……”
宦官集團本就與部分保守官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們對於杜豐這樣一位總攬軍政大權、且大力削弱宦官影響力的“尚父”,自然是忌憚甚至敵視的。此刻趁機發聲,意圖攪渾水,給杜豐施加壓力。
朝堂之上,保守文官、潛在的政治對手、乃至宮中的宦官勢力,似乎在這一刻形成了某種默契的合流,共同向杜豐及其推行的新政發難。氣氛頓時變得無比緊張,許多中立官員屏息凝神,不敢多發一言。
麵對這洶湧的攻勢,杜豐終於動了。他並未急著辯解,而是緩緩出班,先向禦座上的代宗躬身一禮,然後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麵露得色或心懷叵測的麵孔。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力量:
“諸公之憂,無非‘穩’字。然,何為穩?姑息田承嗣時,魏博可穩?然其抗稅拒命,劫掠稅吏,視朝廷法度如無物,此乃穩乎?若非朝廷以雷霆手段平之,今日之魏博,還是大唐之魏博乎?”
他頓了頓,語氣轉厲:“至於‘隻知杜尚父,不知有陛下’之言,更是無稽之談,荒謬至極!豐,受先帝托孤之重,蒙陛下信賴,授以‘尚父’之尊,總領軍國大事。所做一切,上承天子詔命,下為黎民社稷!每一策,每一令,皆出於公心,行於明處!前線將士用命,乃是忠於陛下,忠於大唐!何人敢以此離間君臣,其心可誅!”
這一番話,義正詞嚴,既駁斥了關於“穩”的謬論,更直接將“功高震主”的暗箭挑明,並狠狠擲回,扣上了“離間君臣”的大帽子。那名出言的禦史頓時臉色煞白,冷汗涔涔,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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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豐不再看他,目光轉向崔圓等保守派重臣,語氣放緩,卻更顯分量:“崔公擔心流官難治,豪強作亂。請問,若不廢藩,繼續由節度使統治,那些豪強便可安分守己了嗎?不,他們隻會與節度使更加緊密地勾結,繼續魚肉鄉裡,對抗朝廷!唯有廢藩設州,推行新政,清查戶口土地,才能使權力重歸州縣,使百姓真正成為朝廷編戶齊民,方能從根本上瓦解地方割據的根基!”
“至於盧龍、成德……”杜豐嘴角泛起一絲冷意,“李懷仙、李寶臣非是癡愚,魏博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他們是會選擇效彷田承嗣自取滅亡,還是會更恭順地向朝廷靠攏,以保富貴?諸公難道以為,他們的膽氣,比擁兵自重多年的田承嗣更足嗎?”
他環視全場,最後向代宗深深一揖:“陛下!魏博之策,非為一地一時之計,實乃中興大唐,重塑山河之關鍵一步!退一步,則藩鎮之禍永無寧日;進一步,則政令暢通,國勢可期!臣,杜豐,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此策必行!懇請陛下聖裁!”
杜豐的話,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他沒有糾纏於個人攻擊,而是始終站在國家戰略的高度,層層剖析,將保守派的論點一一駁倒,展現出的不僅是政治智慧,更是挽天傾的魄力與擔當。
一時間,朝堂上鴉雀無聲。保守派們麵麵相覷,發現自己賴以反對的理由,在杜豐的邏輯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代宗皇帝,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朗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杜尚父所言,深合朕心!”
僅僅一句話,便讓所有反對的聲音徹底啞火。皇帝的態度,已然鮮明。
代宗站起身,目光掃過群臣,繼續道:“魏博之事,朕與尚父早有共識。藩鎮割據,乃國之大患!田承嗣伏法,正是革除積弊之良機!朕意已決,魏博節度使建製,即日廢除!其所轄州郡,按尚父所議,分而治之,設觀察使,派流官,推行兩稅新政!崔佑甫!”
“臣在!”崔佑甫立刻出列。
“朕命你為魏博觀察使,全權負責善後事宜!望你不負朕與尚父所托,安定地方,推行新政,使魏博之地,永為大唐忠順之疆土!”
“臣,領旨!必竭儘全力,以報陛下、尚父知遇之恩!”崔佑甫聲音激昂,他知道,這不僅是一道任命,更是一麵改革的旗幟。
代宗最後將目光投向杜豐,語氣溫和卻充滿力量:“尚父為國操勞,殫精竭慮,朕深知之。日後凡有關於革新政務、平定藩鎮之策,尚父可先行決斷,再報朕知即可。”
這近乎無限的信任,讓滿朝文武再次震撼。杜豐躬身謝恩,神色依舊平靜。
朝會散去,保守派的官員們頹然離去,而支持改革的官員則備受鼓舞。這場激烈的朝堂之爭,以杜豐和代宗皇帝的完全勝利而告終。它不僅決定了魏博的命運,更重要的是,它極大地鞏固了杜豐的權威和新政的合法性,向天下昭示了朝廷徹底解決藩鎮問題的決心。
“廢藩設州”的序幕,自此正式拉開。大唐帝國,在年輕的皇帝和雄才大略的“尚父”引領下,正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姿態,向著中央集權和中興盛世,邁出了最為堅定的一步。新政之基,由此而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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