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堡的發現,經由定期往返的通訊快船,跨越重洋,最終抵達大唐帝國的中樞——長安。當那些經過初步處理、力求保持原貌的動植物標本、礦物樣本,以及沈光親自撰寫的詳細考察記錄,被小心翼翼地送入剛落成不久的“格物院”時,所引起的轟動,絲毫不亞於一場政治地震。
格物院座落在皇城邊緣,原本是一處閒置的官署,如今被杜豐力排眾議,賦予了全新的使命。白牆青瓦,格局開闊,內部不再是傳統的衙署布置,而是劃分出數個巨大的陳列館、實驗室、繪圖室與藏書庫。空氣中彌漫著草藥、礦物、以及各種未知物質混合的奇特氣味,與其說這是官衙,不如說更近似於一座探索未知的殿堂。
此刻,格物院正中最寬敞的“博物陳列館”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院正陳博士激動得滿臉通紅,指揮著屬下的博士、助教們,將來自南溟大島的新奇物產分門彆類,安置在特製的展台和標本架上。
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那具成年雄性袋鼠的剝製標本。它被巧妙地固定出直立張望的姿態,強壯的後肢、長長的尾巴、尤其是腹前那個明顯的育兒袋,都讓所有初見者目瞪口呆,嘖嘖稱奇。
“此……此獸竟能以尾撐地,直立如人?後肢如此健碩,跳躍之力定然驚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博士圍著標本轉了好幾圈,拿著放大鏡仔細端詳,口中念念有詞,“這腹下之袋,竟是為孕育幼崽所用?天下竟有如此奇特的胎生之法?匪夷所思,真乃匪夷所思!”
旁邊展台上,是幾枚碩大的鴯鶓蛋,以及鴯鶓羽毛製成的撣子,還有一副完整的鴯鶓骨骼架子。那高大的骨架、退化的翅膀骨骼,再次挑戰著人們的認知。“此鳥高大如駝,竟不能飛?惜乎未能得見活物!”另一位博士撫摸著光滑的蛋殼,連連感歎。
而那些桉樹的枝葉、木材樣本,以及提取出的散發著獨特氣味的桉樹油,也引起了極大興趣。“此木質地堅硬,紋理獨特,易燃且耐腐,實乃良材。其葉狹長,油脂豐富,這提取出的‘桉油’,氣味刺鼻,不知有何藥用或其他價值?”陳博士親自嗅聞著桉油,眉頭緊鎖,又帶著研究的興奮。
更讓格物院眾人,乃至聞訊趕來的將作監大匠們心跳加速的,是那些黑黢黢的礦石樣本。來自望海堡附近河床的天然金砂,在燈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雖然數量不多,但其代表的意義讓所有人呼吸急促。而那塊巨大的、質量極佳的露天煤礦樣本,更是被反複檢驗。
“火力旺,煙塵少,確是上好的石炭!”一位老工匠激動地用手掰下一小塊,在指尖碾碎,“若真如沈將軍信中所言,其礦脈綿延,易於開采,則我大唐今後百年,甚至數百年,何愁燃料之憂!”
杜豐在淩素雪的陪同下,悄然來到格物院。他沒有驚動沉浸在新發現中的學者和工匠們,隻是靜靜地站在陳列館的門口,看著眼前這如同“珍獸園”和“礦物博覽會”混合般的景象,臉上露出了難以抑製的欣慰笑容。
眼前這一切,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不僅僅是財富的發現,更是知識的衝擊,是對固有認知體係的打破與重塑。
陳博士終於發現了杜豐,連忙帶著幾位核心博士迎了上來,激動得語無倫次:“尚父!尚父您看!這南溟大島,真乃天賜寶庫,造化神奇!諸多物產,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下官等……下官等實在不知從何下手研究才好!”
杜豐走到袋鼠標本前,伸手輕輕觸摸那粗糙的皮毛,感受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觸感。他環視眾人,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知從何下手?那便一樣樣來。格物院之要義,便在‘格物致知’四字。”
他指著袋鼠:“此獸,可研究其骨骼結構,何以擅長跳躍?其育兒袋之生理構造,與尋常獸類哺乳有何不同?其習性如何?以何為食?”
又指向鴯鶓:“此鳥,研究其為何失去飛行能力,卻演化出強健的奔走之足?其蛋殼成分為何如此堅硬?”
再指向桉樹:“此樹,研究其生長習性,為何能在看似貧瘠之地繁茂?其油脂可否入藥?可否驅蟲?其木材除了建築,還可作何用途?”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煤礦和金砂上,語氣加重:“至於此二者,更是重中之重。煤礦之燃燒效率、不同用途如煉焦)、安全開采之法,需儘快拿出章程。金砂之來源,礦脈之探尋,亦需製定勘探之法。”
“諸位,”杜豐看著眼前這些因新知識而雙眼放光的學者工匠,“你們手中觸摸的,不僅是奇珍異寶,更是開啟新學問大門的鑰匙。將這些物產記錄、繪圖、分析、研究,編纂成《南溟異物誌》,將你們的發現,刊行天下,讓世人皆知,這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我大唐學子,當有包容宇內、探究萬物之雄心!”
杜豐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格物院,乃至整個長安的知識界,激起了滔天巨浪。一種不同於皓首窮經、尋章摘句的新風氣,開始悄然興起。年輕士子們談論的不再僅僅是詩賦策論,也開始好奇袋鼠如何育兒,桉樹油有何妙用,那南溟大島究竟還有多少未知。
數日後,杜豐在淩素雪的書房內,看著格物院呈送上的第一份關於澳洲物產的初步研究報告,對淩素雪笑道:“素雪,你看,這才是真正的‘富國強兵’之基。黃金煤礦固然可貴,但更可貴的,是這探究未知、利用萬物的精神。當我們的工匠開始思考如何改進工具以更好地采礦,我們的醫者開始研究桉樹油的藥用價值,我們的學者開始繪製南溟的動植物圖譜時,這個帝國,才真正擁有了走向未來的靈魂。”
淩素雪看著杜豐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她熟悉的、每當有新的藍圖展開時所特有的神采。她輕聲道:“豐郎播下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
“是啊,”杜豐望向窗外格物院的方向,仿佛能聽到那裡激烈的討論和碰撞的思想火花,“而且,這僅僅是開始。新大陸的奇珍,終將成為格物興邦的薪火,照亮大唐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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