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鍛使團帶回的,不僅僅是盟約與奇珍,更是一顆投入大唐知識界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思想狂瀾。當那些以希臘文、拉丁文、敘利亞文書寫的古老羊皮卷與莎草紙,連同那些精巧的機械模型、詳儘的世界地圖與浩繁的見聞錄,被源源不斷地送入格物院,並由杜豐親自督導,組織起一批通曉胡語、學貫中西的學者其中不乏來自波斯、拂林,因各種原因留居長安的學者)日夜不停地翻譯、整理、研究時,一場無聲卻劇烈的“知識爆炸”,開始在帝國的精神土壤中醞釀、迸發。
首先感受到這股衝擊波的,自然是格物院本身。陳博士和他的同僚們,仿佛一夜之間闖入了一座琳琅滿目、卻又體係迥異的寶庫。歐幾裡得《幾何原本》中嚴密的邏輯推演、清晰的公理體係,讓他們這些習慣了經驗總結與模糊描述的學者目瞪口呆;阿基米德對杠杆、浮力原理的精確定義與數學證明,更是顛覆了他們對“力”的認知;托勒密的天文學體係雖然複雜且日後將被證明有誤,但其構建宇宙模型的嘗試與精密觀測數據,依然帶來了巨大的啟發。
“原來……學問可以這樣做!”一位年輕博士捧著一卷剛剛譯出部分的《幾何原本》,雙手顫抖,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不必引經據典,無需微言大義,隻從幾條不證自明的公設出發,便能推導出如此繁多、如此確鑿的定理!這……這才是格物致知的真諦啊!”
格物院內,通宵達旦的燈火成了常態。爭論聲、驚歎聲、演算的沙沙聲不絕於耳。學者們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些來自異域的智慧,並與自身原有的知識進行碰撞、融合。有人試圖用幾何原理解釋《墨經》中的力學觀點,有人則開始重新審視傳統天文觀測數據,與托勒密體係進行對比校驗。
這股新風很快便衝出了格物院的高牆,吹向了長安的“新學”學堂。當年輕的學子們從博士口中聽到“地球可能是圓的”、“大地之外尚有諸多星辰運行其軌”、“萬物之力可以測量計算”這些聞所未聞的觀點時,所引起的震撼與好奇,遠比那些袋鼠標本和礦石樣本更為強烈。
“先生,若大地真是球體,那處於下方之人,為何不會墜落?”一個膽大的學生舉手發問,眼中充滿了求知的光芒。
教授格物的博士雖自己也尚在消化這些新知,卻努力依據剛理解的浮力、引力概念雛形)解釋道:“或許……世間存在一種無形的力,如磁石吸鐵,將萬物牽引至地心?此乃西方先賢之猜想,正需爾等日後去探究驗證!”
這樣的對話,在“新學”學堂中變得越來越普遍。年輕的心靈沒有被固有的框架束縛,更容易接受這些顛覆性的觀念。他們開始用新的眼光審視世界,討論的話題從聖賢文章擴展到了星辰運行、機械原理、異域風俗。
然而,知識的爆炸並非隻有和諧的交響,更伴隨著尖銳的摩擦與激烈的衝突。當這些翻譯過來的西方學說片段,以及使團見聞錄中關於其他文明輝煌成就的描述,逐漸通過士子間的交流、甚至一些膽大的書商私下刊印的“西學摘要”小冊子流傳開來時,在傳統的太學、國子監以及那些恪守儒家經典的士大夫階層中,引發了巨大的恐慌與激烈的抵製。
一場在曲江池畔由幾位清流名士發起的文會上,爭論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荒謬!絕倫之論!”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儒生,握著那份私下流傳的“西學摘要”手抄本,氣得渾身發抖,“天圓地方,乃聖人之訓!如今竟有夷狄之說,妄言地是圓球,懸於虛空?還將那蠻夷之邦的奇技淫巧,吹捧為‘學問’?此等言論,淆亂人心,動搖國本!”
另一位中年官員也憤然道:“我華夏乃中央之國,禮儀之邦,文明所係。那些拂林、大食,縱有堅船利炮,不過蠻夷之輩,何談文明?郭正使所見之巨石建築,不過是奇技淫巧,與我中華之亭台樓閣、詩書禮樂相比,何足道哉?若讓此等學說泛濫,必使我學子舍本逐末,鄙薄自家經典,長此以往,聖賢之道誰人繼承?華夷之辨,豈容混淆!”
他們的言論,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保守士大夫的心聲。那種根深蒂固的“天朝上國”心態和“華夷之辨”的優越感,使得他們本能地排斥這些來自域外的、可能挑戰其固有認知和話語權的知識體係。
但今時不同往日,並非所有人都認同這種固步自封。一位曾在“新學”旁聽過、較為年輕的太學博士忍不住反駁:“諸位前輩!學問之道,豈有中外之分?唯有真偽之辨!西方幾何之學,邏輯嚴密,可用於丈量田畝、興修水利、建造器械,乃是實學!其天文曆法,亦有其獨到之處,或可補我之不足。若因出自夷狄便斥為異端,與掩耳盜鈴何異?”
“放肆!”老儒生怒斥,“汝竟敢為夷狄張目!”
年輕博士昂首不懼:“學生不敢。學生隻是以為,我大唐能有今日之盛,正在於海納百川之胸襟!昔年佛教東傳,初亦被視為異端,然終融入我華夏,成為文明一部分。如今西方之學,其格物精神,正合‘格物致知’之本意,若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必能使我大唐文明更添光彩!若一味排斥,豈非自絕於天下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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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爭論,在長安的各處書院、文會、乃至茶樓酒肆中,時有發生。一種更加開放、自信、熱衷於探索未知的思潮,開始在年輕的士子、求變的官員以及那些與海外貿易、格物新學息息相關的階層中悄然興起,並與強大的保守思想形成了激烈的碰撞。
消息傳入宮中,監國太子李適對此頗為關注,詢問杜豐的意見。
杜豐淡然一笑,對李適道:“殿下,思想的碰撞,如同鐵器的錘煉,唯有經過反複敲打,方能去蕪存菁,鍛造成器。保守者,意在維係穩定,其心可憫,然其識已落後於時代。進取者,勇於探索未知,其誌可嘉,然亦需引導,不可偏激。”
他頓了頓,繼續道:“傳令格物院,加快典籍翻譯整理,擇其有利於國計民生、富國強兵者,如幾何、算術、天文、機械、醫藥等,由朝廷審定後,可適量刊印,允許在‘新學’及有誌於此的士子中傳播研習。同時,令國子監、太學,亦不可固步自封,可酌情引入一些經過篩選的西學知識,作為傳統經義的補充。堵不如疏,關鍵在於引導。”
李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杜豐望向窗外,長安城在秋日陽光下顯得恢宏而充滿活力,他知道,這場由西使歸來引發的“知識爆炸”與“思潮湧動”,才剛剛開始。它正在悄然改變著這個帝國的精神麵貌,為即將到來的、更加波瀾壯闊的變革,鋪墊著思想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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