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正元十五，皇宮，奉天殿。
天還沒黑透呢，殿裡殿外的大紅燈籠就全點起來了，照得晃眼，可那股子壓抑勁兒愣是沒散掉。
白天剛開完大朝會，那莊重嚴肅的味兒還沒散乾淨，宮人們一個個縮著脖子，手腳麻利地在酒席案子間穿梭，但聲音卻幾乎一點都沒有。
今晚這上元宴，排場不小，可誰心裡都明白，這哪是過節啊，分明是給老二秦王朱樉、老三晉王朱棡送行。過了年，這倆就得滾蛋去封地了。這口子一開，後頭老四、老五……陛下的兒子們都得一個個撒出去。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常服也遮不住他那股子狠勁兒，臉繃著，掃視底下，看不出在想啥。
旁邊馬皇後倒是看著挺溫和，可眼神裡也藏著點說不出的黯淡。
底下，太子朱標坐在最前頭，眉頭擰著，一臉操心老大哥的樣兒。
他邊上，要走的秦王朱樉坐得倒直，眼神發飄，不知道在想封地的快活日子，還是怕離京。
後頭，晉王朱棡和燕王朱棣挨著坐。朱棡還算穩，就是手指頭不自覺搓著袖子邊；才十五的朱棣低著頭，可那雙眼睛亮得很，偷偷摸摸打量著殿裡的人，尤其是對麵那幫勳貴大佬。
殿裡有頭有臉的勳貴不少。韓國公李善長眯著眼，好像快睡著了。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家父子、馮勝他們一個個臉色嚴肅。
這會兒武官牛逼，文官頭子胡惟庸都被擠到殿門口了，可他腰板挺得筆直，臉上恭恭敬敬，心裡指不定琢磨啥呢。
偏殿那邊，女眷席也安靜得出奇。馬皇後沒在，太子妃常氏身子雖然不爽利，但仍然堅持在偏與郭貴妃一同主持著這邊的宴席，雖然也因此偏殿要比正殿氣氛稍微鬆點兒，可也沒人敢大聲說笑。
秦王妃王氏觀音奴）坐那兒，端莊是端莊，眼裡沒半點高興。
她旁邊的晉王繼妃謝氏和燕王妃徐氏徐妙雲）小聲嘀咕，眼睛卻老往主殿那邊瞟，滿是擔心。
開平王夫人藍氏、曹國公宋國公夫人那幫勳貴家眷，也都大氣不敢出，偶爾互相遞個眼神。
郭貴妃身邊那個太子次妃呂氏，簡直像個透明人，沒人注意她，她自己也恨不得縮起來。
這奉天殿，看著威風，其實空氣都是沉的，離愁、規矩、還有對以後那點說不清的擔心，混一塊兒，壓得人喘氣都費勁。
殿裡，熏香味、酒菜味、還有官員身上的朝服味混一塊，悶得慌。胡惟庸整了整衣服，站起來，往前邁了一步，腳尖正好踩過地磚一道縫。
他臉上堆起恭敬，心裡卻虛得直打鼓。早就想好詞兒了，無非是“陛下聖明，分封屏藩，萬世基業”那套屁話，自己聽著都膩，但不說不行。
他吸了口氣，剛運足氣要開口——
“舅——！！”
一聲粗了吧唧、響得要命的吼聲，跟個炸雷似的，猛地砸進殿裡，直接把那點壓抑勁兒乾得稀碎！
這嗓門太熟了，全應天，除了那個仗著爹是常遇春就橫著走的鄭國公常茂，沒彆人！
聲兒是從殿外廣場傳來的，常茂那小子級彆雖然足夠，但年齡與輩份不夠，隻能窩外麵喝酒。
緊接著就是他更響、更破音的喊叫：“快看天上！日了怪了！天上破了個大窟窿！亮得晃眼！”
殿裡，“啪嚓”一聲，特彆刺耳。
所有人都嚇一哆嗦，胡惟庸更是差點魂飛魄散，手一軟，玉杯掉地上摔個粉碎，酒濺了一地。
胡惟庸臉都白了，不是心疼杯子，是嚇的！這節骨眼上失儀……他猛抬頭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