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侯耿炳文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被內侍“請”進了宮。
他一路上麵如死灰,腦子裡已經預演了無數種最壞的可能:削爵、下獄、流放,甚至……他都不敢想那四個字。天幕所言,藍玉案牽連一萬五千人,他這主動湊上去結親家的,豈不是首當其衝?
然而,當他戰戰兢兢地跪在武英殿冰冷的地麵上,偷眼瞥見朱元璋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時,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未立刻降臨。
朱元璋隻是沉默地看了他許久,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他的皮囊,直看到他心裡最深的恐懼。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力:
“炳文,天幕之言,駭人聽聞,惑亂人心。朕知你忠心,不必過於驚惶。”
耿炳文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
朱元璋繼續道:“藍玉之功過,朕自有考量。其女與汝子之婚約,就此作罷。”
聽到這話,耿炳文心裡咯噔一下,但隨即又升起一絲希望——隻是退婚?不追究了?
緊接著,朱元璋的話讓他徹底懵了:“朕已決定,藍玉之長女,賢良淑德,朕甚喜之。將指婚於朕第十一子蜀王朱椿為妃。你,可明白了?”
指婚給皇子?!還是頗受陛下喜愛的蜀王朱椿?!
耿炳文腦子嗡地一聲,瞬間明白了!陛下這不是要追究,而是在保藍玉!更是保太子和皇長孫朱雄英!將藍玉的女兒抬到親王正妃的位置,既是施恩,也是將藍玉的未來徹底與皇室捆綁,尤其是與太子一脈捆綁!陛下這是在用行動告訴所有人,隻要太子和皇長孫在,藍玉這杆槍,就還能用,也必須用好!
“臣……臣明白!臣叩謝陛下天恩!”耿炳文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砰砰砰地磕頭,心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巨石,終於落地了。他終於可以……放心回家了。
朱元璋看著他,意味深長地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不高,卻重若千鈞:“有些根子裡的東西,得挖乾淨。不然,再多的恩典,也架不住自己往死路上奔。”
耿炳文渾身一凜,重重叩首:“臣,謹記陛下教誨!”
與此同時,鄭國公府內,氣氛卻比皇宮還要壓抑。
開平王夫人藍氏屏退了所有下人,隻剩下常茂、常升、常森三兄弟如臨大敵地守在廳外。
廳內,藍玉跪在姐姐麵前,臉上還帶著剛醒不久的迷茫和一絲不服氣。他不明白,就算自己睡了北元王妃罪該萬死,姐姐和太子至於如此興師動眾,像是天塌下來一樣嗎?
“姐,我……”
“你閉嘴!”藍氏猛地打斷他,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你知不知道你暈過去之後,那天幕又說了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把我們常家、藍家上下幾千口人,全都拖進鬼門關?!”
藍玉被姐姐猙獰的表情嚇住了,訥訥道:“還……還能有什麼?不就是那點破事……”
“破事?!”藍氏氣得渾身發抖,猛地將一隻茶盞摔碎在藍玉麵前,“炮轟喜峰口!乾涉東宮郡主婚事,往死裡得罪呂氏!太子爺死後,你居然蠢到不去支持親外孫允熥,反而去巴結呂氏和允炆!你腦子裡裝的是糞嗎?!”
她每說一句,藍玉的臉色就白一分,等到聽完,他的臉已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
“不……不可能……姐你騙我……我怎麼會……”他語無倫次,根本無法想象未來的自己會做出如此一連串自取滅亡的蠢事!
“騙你?!”藍氏淚流滿麵,又是心痛又是憤怒,“那天幕說得清清楚楚!你最後的下場是剝皮實草!抄家滅族!牽連一萬五千人!常家、藍家,還有那些跟你沾親帶故的,一個都跑不了!耿炳文剛才為什麼被急召入宮?就是因為你家閨女跟他家定了親,他差點被你害得一起掉腦袋!”
“剝皮實草……滅族……”藍玉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字,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僥幸和不服。他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剛才在鬼門關前走了多遠!北元王妃那事,跟他後來作的死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現在知道怕了?”藍氏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是心痛又是後怕,“有些東西,陛下說得對,是深埋在根子裡的!你那恃功而驕、目中無人的性子不改,今日天幕所言,就是他日必然之下場!陛下今日開恩,不代表明日還會容你!太子的情分,總有耗儘的時候!”
藍玉癱軟在地上,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後背。他終於……徹底嚇傻了。原來,真正的死刑判決,在他昏迷之時,早已下達。而他,剛剛才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