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南京城的街道上,剛剛從奉天殿出來的公侯勳貴們,各自乘著轎輦或騎著馬,沉默地返回府邸。
與往日下朝後或許還有的些許輕鬆交談不同,今夜的氣氛格外凝滯。後世天幕那冰冷徹骨的分析,以及陛下隨後與太子的單獨長談,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魏國公徐達坐在平穩的轎子裡,眉頭緊鎖,往日裡戰場上淬煉出的銳利眼神,此刻卻染上了一層難以化開的憂慮。他並未過多地去深思那所謂的“北方基本盤”或者“淮西集團”的未來選擇,那些東西太大,太泛,是陛下才需要去權衡的滔天巨浪。
真正讓徐達感到脊背發涼的,是一個更具體、更無法回避的問題——他的家人。
天幕說得沒錯,陛下或許無法,也不會輕易去動整個淮西勳貴集團這個龐大的根基。北元未滅,邊關需要他們,軍隊離不開他們。這是一個群體的“安全”。
但是,對於單個的家族,尤其是他徐達這樣位極人臣、與皇家聯姻、影響力巨大的家族而言,情況就截然不同了。皇帝想要清除某一個功高震主的臣子及其家族,從來不需要動搖整個集團的根基,甚至有時,恰恰是為了安撫或利用集團內的其他力量。
“陛下可以輕易地清除我們徐家……”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出來,讓徐達感到一陣心悸。他想起那些早已被陛下以各種理由處置掉的功臣,他們當年何嘗不是淮西集團的一員?他們的家族又何嘗不是頃刻間灰飛煙滅?
所謂的世襲公爵,表麵上尊榮無限,實則地位尷尬。它既是恩寵,也是標靶;既是護身符,也是催命鎖。陛下的心思,深沉如海,今日之榮寵,未必不是明日之禍端。
更讓徐達感到一種無力感的是,與江南文人那種看似鬆散、實則通過師承、同鄉、姻親緊密聯結成的“文官集團”不同,他們這些勳貴武臣,家族與家族之間雖有情誼和聯姻,但本質上仍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一紙詔書,就能讓一個顯赫的家族瞬間崩塌。而江南的文官體係,倒下一個,自有後來者補上,那個以科舉和儒家思想為紐帶的無形集團,反而更難被徹底摧毀。
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燕王朱棣,成了燕王妃。這本是陛下親自定下的、象征恩寵與信任的聯姻。但在後世天幕所揭示的那個可怕未來裡,這樁婚姻卻將徐家拖入了一個更加凶險的漩渦中心。無論未來是建文帝勝,還是燕王勝,作為關鍵節點的徐家,似乎都難有萬全之策。女兒的幸福、女婿的安危、乃至外孫的命運……這些都成了他無法割舍又無比沉重的軟肋。
“唉……”徐達在轎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縱橫沙場半生,他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能指揮千軍萬馬,踏破敵營。但麵對這至高無上的皇權,麵對這波譎雲詭的朝堂,麵對保護家人這最樸素也最艱難的願望,他感到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無力。
最大的難題並非遠在天邊的集團利益,而是近在眼前的骨肉親情。這才是他,也是所有開國功臣們,最大的軟肋,和最無解的困局。
轎子平穩地行駛在寂靜的街道上,徐達的心卻如同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漂浮,找不到一個可以安然靠岸的方向。今夜,注定無眠。
徐達的憂思並非個例。在這同一片沉重的夜色下,其他幾位核心勳貴的心中,同樣翻湧著驚濤駭浪,各自打著不同的算盤。
曹國公李文忠,作為朱元璋的外甥,身份更為特殊,與皇家的羈絆更深,也因此更能感受到那份咫尺之間的帝王寒意。
他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麵色沉靜,但內心已然做出了一個殘酷卻現實的決定:
家族延續的輝煌,他已不敢奢望。陛下對權力的絕對掌控和猜忌,他看得比誰都清楚。他如今所思所慮,已不再是如何讓李家權勢更上一層樓,而是如何能在未來的風波中,為他另外兩個並非繼承爵位的兒子,謀一條安穩的退路。或許是遠離中樞的閒職,或許是足夠的田產銀錢,總之,要讓他們能夠從這權力的絞肉機中,儘可能體麵地脫身。這並非懦弱,而是一種曆經巔峰後,看透世事的悲觀清醒。
而在遙遠的北平和太原,宋國公馮勝和潁國公傅友德,雖未身處奉天殿那令人窒息的環境中,但帶來的震撼與迷茫,卻絲毫不減。
馮勝駐守北平,傅友德鎮守太原,皆是手握重兵,威震一方的名將。此刻,他們卻在自己的帥府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困惑。他們幾乎與應天城的徐達產生了同樣的想法,陷入了同一個無解的死命題之中:
一方麵,他們的權勢、地位,乃至今日能鎮守一方的資本,根源就在於他們是“淮西舊部”這個龐大集團的核心成員。是這個集團的力量,將他們推到了這個位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淮西集團被削弱、被清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們個人和家族的權勢,立刻就會成為空中樓閣。
但另一方麵,正如天幕所揭示和後世網友分析的,這個集團本身的抱團存在,就是對皇權的巨大威脅!陛下之所以猜忌、之所以要打壓,根源就在於此。他們越是抱團取暖,就越會引來皇帝的忌憚和清洗的屠刀。最終的結果,很可能不是集團保全了個人,反而是整個集團的“謀逆”嫌疑,會招致滅頂之災,讓馮家、傅家被誅連九族!
“沒有淮西舊部,就沒有我馮勝今日……”馮勝在幽暗的燭火下喃喃自語,臉上寫滿了掙紮,“可若是為了淮西舊部,卻要賠上我馮家滿門的性命……那這淮西舊部,對我馮勝而言,又有何意義?”
傅友德也在太原的夜風中陷入了同樣的邏輯漩渦。保護集團,可能最終會毀滅家族;脫離集團,則立刻會失去安身立命的根本。進是懸崖,退是深淵。
這是一個真正的死結。忠誠與自保,集團利益與家族存續,在這冰冷的現實麵前,變成了無法調和的矛盾。他們手握重兵,能抵禦百萬蒙古鐵騎,卻解不開這近在咫尺的困局。今夜,無數功勳卓著的府邸,都亮著同樣迷茫而焦慮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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