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何時結束，朱及第與網友們又討論了哪些驚世駭俗的內容，應天府內此刻已沒多少人真正關心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次日清晨從宮中傳出的、更加詳儘也更令人心悸的消息牢牢攫住：
太子妃常氏不僅頭部受創昏迷，更因這一摔，已然懷了數月的身孕……沒能保住。
小產了。
這個消息如同在原本就波瀾洶湧的湖麵投下了一塊更大的巨石，激起的已非漣漪，而是滔天巨浪。
“這……這或許是救了太子妃一命啊！”茶樓酒肆中，有人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複雜的慶幸，“天幕不是說了嗎？常太子妃是在生下皇次孫朱允熥後，才在月子裡去逝的。如今這孩子沒足月就……雖說傷了身子，但總比到時候撒手人寰要強吧？說不定就避開了那個死劫！”
這種說法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認同，覺得這意外雖是禍事，卻可能陰差陽錯地扭轉了更壞的結局。
然而，更多人的心頭卻籠罩著一層更濃的陰霾。
“避開了？我看未必！”另一處深宅大院內，幾位侯爺私下議論，神色凝重，“這難道不是一種警告？或者說，是一種……‘抹殺’？”
“天幕預示太子妃將產下允熥殿下而後薨。如今，允熥殿下這個人都可能不存在了！太子一係，已然先行損失了一個嫡子！這難道是好兆頭嗎？”
這個念頭讓所有人不寒而栗。如果“未來”可以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以這種方式“修正”或“懲罰”，那麼，下一個會輪到誰？
人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東宮，投向了那位年僅三歲、活潑可愛的皇嫡長孫朱雄英，以及他仁厚的父親，太子朱標。
“天幕可曾言及雄英殿下的壽數？”
“洪武十五年，八歲夭折，……秦王府、燕王府的變動，太子妃的意外，樁樁件件，都圍繞著東宮一係啊！”
“還有太子殿下……他……”
竊竊私語在暗流中湧動。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應天府的上層社會中蔓延。常氏流產，損失的不僅僅是一個未成形的胎兒，更是東宮未來的一份重要支撐，以及……所有人對“既定未來”安全感的崩塌。人們忍不住去猜測，那無形的厄運之手，下一次會伸向朱雄英，還是直接指向國之根本——太子朱標？
而在這所有的猜測與恐慌之下，一股更加隱秘、卻幾乎形成共識的流言，在私下的場合裡，甚至在許多官員勳貴的心底，瘋狂滋生——
這，是上天對陛下擅自更改天命的報複！
他強行將燕王世子“朱高熾”改名為“朱玄煒”，還修改了燕王世係的字輩，試圖扭轉天幕揭示的未來。結果呢？燕王一係尚未見如何，報應卻先應驗在了太子妃身上，應驗在了東宮子嗣上！
陛下逆天而行，惹怒了上天，故而降下警示！
這種想法，無人敢宣之於口，尤其是在朱元璋明顯因此事而雷霆震怒、整個朝廷都噤若寒蟬的時刻。但它就像無形的幽靈，盤踞在每個人的心頭。看向皇宮方向的目光，多了幾分敬畏，也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埋怨與恐懼。
皇帝能掌控臣子的生死，能決定王朝的製度，但麵對這冥冥之中似乎存在的“天命”，他的人力，究竟能抗衡到何種地步？
開平王府內，氣氛比外麵肅殺的秋風還要凝重幾分。
常茂、常升、常森三兄弟，以及他們的舅舅，那位如今風頭正勁的永昌侯藍玉，齊聚在花廳之中。四人圍坐，桌上茶水早已冰涼，卻無人有心去換。每個人的眉頭都鎖得緊緊的，臉上陰雲密布，與廳外明媚的秋光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們在等，焦急而又忐忑地等待著宮裡的消息——他們的母親姐姐，開平王夫人藍氏，在太子妃出事後便第一時間就被接入宮中探視了。此刻，她不僅是常氏的母親，更是整個常家、乃至與東宮休戚相關的常氏一係，獲取宮內真實情況的最重要渠道。
“天幕說……大姐她……”常升，性子相對沉穩，此刻卻也嗓音乾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在生下允熥後……才去的。”他提到那個原本應該出生，如今卻已化為血水無緣人世的外甥的名字時，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現在呢？！”常茂，襲爵的鄭國公，脾氣最為火爆，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盞哐當作響，“孩子沒了！人現在還昏迷不醒！頭都破了！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天幕說的倒是輕巧，可現在這劫難，它……它提前了！還更狠了！”
現實的殘酷打擊，遠比聽聞一個冷冰冰的未來預言更讓人心痛和恐慌。他們心疼姐姐遭受的無妄之災，更恐懼於這變故背後代表的意味。
一直沉默的藍玉，猛地抬起頭，他眼神銳利，如同鷹隼，掃過三個外甥，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戾氣：“現在想的，不該隻是太子妃的安危了！想想天幕還說過什麼！”
他一句話，讓常氏三兄弟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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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曾言，常家開平王一脈）在後世會被牽連，奪爵，直至一百多年後的嘉靖朝才得以複爵。
而對他藍玉……那個詞更是讓他們每每想起都遍體生寒——剝皮實草！
那是何等酷刑？何等羞辱？一想到自己舅舅）可能落得如此下場，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就幾乎要將他們吞噬。
“如果……如果天命真的不能改……”年紀最輕的常森，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我們難道……難道就隻能眼睜睜等著？等著家道中落，等著舅舅你……”後麵的話，他不敢說出口。
“等？等個屁！”常茂低吼一聲，雙眼赤紅，“等著一百多年後不知道哪個道士皇帝發善心給咱們複爵？還是等著被……被……”他同樣不敢說出那兩個字，隻是猛地喘著粗氣，“老子不甘心！”
常升相對冷靜，但緊握的拳頭同樣暴露了他內心的激蕩：“不甘心又能如何？陛下……陛下隻是改了燕王世子的名字，太子妃就……若我們有所異動，豈不是……”他不敢想象那後果。
“異動？什麼算異動？”藍玉冷哼一聲，他性格驕悍，本就對所謂的“天命”半信半疑，如今更添逆反之心，“姐夫為大明朝出生入死，立的戰功都是實實在在的！難道就因那天幕幾句屁話，就要我們引頸就戮？就要常家等著敗落？”
他環視三人，目光灼灼：“太子妃此事，是意外也好，是警告也罷，都說明了一件事——這‘未來’，它不是鐵板一塊！它會變！既然會變，就有掙紮的餘地！”
“舅舅的意思是？”常升試探著問。
“意思？”藍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意思就是，咱們不能坐以待斃！該爭的要爭，該搶的要搶！更要死死綁在太子這條船上！隻要太子穩當，隻要咱們還有用，我就不信，誰能無緣無故地把咱們常、藍兩家給剮了！”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咬著牙說道：“至於那‘剝皮’的命……老子倒要看看，誰敢來剝！”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來報：“夫人回府了！”
四人霍然起身，所有的爭論和恐懼暫時壓下，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口，迫切地想知道，宮裡的情況，到底如何了。而他們以及他們家族的未來，又究竟該駛向何方。是屈從於那看似既定的天命，還是……拚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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