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散儘,浮華退去。當勳貴文武們懷揣著新得的承諾與恩典心滿意足地離去後,偌大的奉天殿內,隻剩下帝後二人,以及被特意留下的太子朱標與燕王朱棣。宮燈將四人的影子拉得悠長,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上,氣氛陡然從之前的莊重熱烈變得沉凝乃至壓抑。
朱元璋卸下了方才在太廟前那不容置疑的帝王麵具,眉宇間染上了一層難以驅散的疲憊與……一絲近乎心灰意冷的淡漠。他的目光,尤其久久地停留在太子朱標那因今日種種“喜訊”而恢複了些許血色的臉上,眼神複雜難言。
殿內巨大的蟠龍金柱在宮燈映照下投下幢幢黑影,將父子四人的身影籠罩其中,更添幾分壓抑。先前太廟前那番慷慨激昂、與勳貴推心置腹的景象仿佛隻是海市蜃樓。朱元璋緩緩踱步到禦階邊緣,並未坐下,隻是背對著那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龍椅,身影在燈火下竟顯出幾分罕見的佝僂。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沉默了許久,久到朱標和朱棣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終於,他轉過身,臉上再無半分在臣子麵前的威嚴與堅定,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虛無的冷靜。
“知道為什麼要把那些丹書鐵券造得比洪武三年初封時更華麗嗎?”朱元璋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寂靜的大殿裡,“知道為什麼非要選在太廟,當著列祖列宗的麵,刻下那塊石頭嗎?”
他目光如錐,刺向朱標和朱棣,不待他們回答,便自問自答:“因為要讓他們信!要讓馮勝、傅友德、藍玉,讓天下所有被那天幕攪得心神不寧的人都相信,咱朱元璋,信他們,倚重他們,要把大明的國運和他們捆在一起!”
他嘴角扯出一絲近乎嘲諷的弧度:“方孝孺那篇檄文,寫得花團錦簇,把那天幕批得體無完膚。好文章!真是好文章!足以讓那些讀書人拍手稱快,自欺欺人!咱把它頒行天下,讓所有人都覺得,朝廷已經看穿了那‘妖幕’的把戲,一切儘在掌握。”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厲色:“但這都是假的!是做給外人看的戲文!是堵天下人嘴的泥巴!咱用保甲連坐讓他們不敢看,用檄文告訴他們那是假的,用鐵券金石讓他們安心!可咱們自己呢?”
朱元璋一步踏前,逼近兩個兒子,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咱們自己,若是也信了這套糊弄鬼的東西,也跟著他們一起自欺欺人,以為那天幕真是無稽之談,以為後世那些光怪陸離之景全是幻術,那才是真的完了!大明就真要照著那天幕劃下的道,一步步走向萬劫不複!”
他猛地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殿外無垠的夜空,手指微微顫抖:“那東西……它說的或許不全對,或許有誇大有編造,但絕非空穴來風!咱這些日子,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心驚!它裡麵很多細微之處,看似荒謬,細思之下,卻隱隱契合某種……某種咱們現在還無法理解的道理!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所以,聽著,”朱元璋的目光死死鎖住朱標和朱棣,一字一頓,仿佛要將每個字都刻進他們的骨血裡,“今日太廟前的一切,是帝王術,是安邦策,唯獨不是咱們父子該信的真相!咱們關起門來,必須清醒!必須把那‘妖幕’當成一麵可能照見未來的、破碎卻危險的鏡子!誰要是真把它當成純粹的妖言惑眾,誰就是蠢!就是自取滅亡!”
馬皇後輕輕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示意他稍安,自己則向前微微傾身。燭光映照下,她眼角細密的皺紋裡藏著難以言說的疲憊,但眼神卻清明如鏡,仿佛能穿透一切虛妄。
"標兒,"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溫潤的玉石,一字一句敲在朱標心上,"你父皇方才說,那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你細想,那天幕所言,固然有許多驚世駭俗、甚至悖逆人倫之處,但正因其細節之匪夷所思,反倒不似人力能憑空編造。"
她停頓了一下,讓朱標消化這句話,才繼續道:"譬如那人均七十九之壽數,那開膛破肚尚能存活的醫道,那不用牛馬自行奔跑的鐵車……若真是妖言惑眾,編些金銀遍地、風調雨順的謊話豈不更易取信於人?何必編造這些超出我等想象、卻又自成體係、邏輯嚴密之事?"
朱標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母後所言,竟隱隱指向了他內心深處不願麵對的那個可能性。
馬皇後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她的語氣變得愈發沉重,帶著一種母親獨有的、混合著痛惜與決絕的意味:"你爹今日所做一切,檄文、科舉、刻石、賜爵,是雷霆手段,是帝王心術,是為了穩住當前的江山社稷,堵住攸攸之口,強行將這被天幕攪動的乾坤暫時扳回正軌。但這如同治水,堵,終非長久之計。那水下的暗流,我們自家人必須看清。"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朱標,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你是爹娘的長子,是大明理所當然的繼承人,爹娘……自然盼著你千秋萬歲。可天幕既已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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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將那句無比殘忍的話說出口:"若……若天命終究難違,你真的走在了我們前頭,這大明的萬裡江山,瞬間便會成為群狼環伺的肥肉,內有權臣,外有強敵,需要一個足夠強韌、足夠決斷的人來坐鎮,才能壓得住!這個人,隻能是你的四弟,朱棣!"
"娘!"朱標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臉色煞白如紙,幾乎站立不穩。他從未想過,這般近乎詛咒的安排,會從一向慈愛的母親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
馬皇後眼中瞬間盈滿了水光,但她強行忍住,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也彆怨爹娘心狠!你的骨肉,允炆,甚至就算雄英還活著,他也能隔代繼承皇位了!到時候,我跟你爹會動用一切力量,安排好他們的退路。他們會得到足夠的財富,隱姓埋名,遠遠離開這權力的漩渦,做個富家翁,平安終老,延續你的血脈。這……這是爹娘在那種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能為你,為你的孩子們,做的最後的打算,也是最大的仁慈了。"
這番話,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入朱標的心口。他身形微晃,看向父母,又看向一旁同樣震驚得無以複加的朱棣,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一直知道父皇母後為江山社稷殫精竭慮,卻從未想過,他們私下裡竟已為自己可能的“早逝”和王朝的延續,做出了如此殘酷而周密的安排!一種混合著悲傷、惶恐、以及對父母深謀遠慮的複雜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
朱元璋的目光這時釘在了朱棣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審視與沉重:“老四,你也聽著。咱不會再讓你背上那‘靖難’的罵名,不會再給後世留下兄弟相殘的話柄。但天意到底如何,咱也不知道能不能改。”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如果能改,那變數就在你大哥身上!他活著,他健健康康地繼承大統,你,就給咱好好當你的藩王,當你的征北大將軍,替你大哥,替咱朱家,永鎮北疆!如果不能改……”
朱元璋的聲音頓住,殿內死一般的寂靜,他最終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若真到了那一步,一切,以我大明朱家江山為重!你……明白嗎?”
朱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顫抖:“兒臣……兒臣明白!兒臣發誓,必竭儘全力輔佐大哥,絕無二心!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他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既為父皇那“靖難”二字而膽寒,又為那沉甸甸的“以江山為重”而感到窒息般的壓力。
朱標也緩緩跪了下來,淚流滿麵,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父母這份沉重到極點的愛與謀劃:“兒臣……兒臣知道了。兒臣一定保重自身,不讓爹娘擔憂,不讓四弟……為難。”
朱元璋疲憊地閉上眼,揮了揮手:“都起來吧。今天的話,出得咱與你們娘之口,入得你二人之耳。便是你們的媳婦、兒子,乃至身邊最親近的太監宮女,一個字都不能泄露!”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掃過朱標和朱棣:“除非……除非咱跟你娘死了,或者……標兒或者棣兒你們真的……到了傳位之時,才能跟下一個皇帝講!記住,這是咱朱家最大的秘密,也是維係我大明國運的關鍵!”
朱標與朱棣凜然遵命,心中沉甸甸的,仿佛被壓上了千鈞重擔。他們明白,從這一刻起,他們兄弟二人,乃至未來可能的繼承者,都將共同守護這個關乎家族命運與王朝存續的、冰冷而殘酷的秘密。
四人無言,唯有殿外呼嘯而過的夜風,仿佛在訴說著那難以預測的未來,與朱家皇室注定無法擺脫的沉重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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