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丞相府。
初春的暖陽透過雕花的窗欞,灑在鋪著精美地毯的地麵上,卻驅不散殿宇深處那固有的森嚴與冰冷。熏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青煙,帶著名貴香料的氣息,試圖掩蓋權力中心無所不在的鐵鏽與血腥味。
曹操斜倚在矮榻之上,身著一襲玄色常服,未戴冠冕,僅以一根玉簪束發。他手中捧著一卷《孫子兵法》,目光卻並未落在竹簡之上,而是微微眯著,投向殿外那片被宮牆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看似閒適,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峰,以及搭在膝蓋上、無意識敲擊著的手指,都透露出他內心並非表麵這般平靜。
近來,西涼方向的軍報傳遞速度明顯放緩,內容也多是些“局勢未明”、“韓馬相爭未止”之類的含糊之辭。這本身,就是一種不祥的預兆。他安插在涼州的幾處暗樁,也在半月前陸續失去了聯係,如同石沉大海。
一種久經沙場、執掌權柄所錘煉出的直覺,讓他隱隱感到西邊那片廣袤而混亂的土地上,正有某種脫離他掌控的劇變在發生。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到近乎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刻意維持的寧靜。
一名身著風塵之色、甲胄未解的軍中信使,在兩名虎衛的引領下,幾乎是連滾爬地衝入殿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一份粘著三根染血雉羽、代表最緊急軍情的木匣,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而嘶啞變形:
“丞……丞相!八百裡加急!涼……涼州急報!”
殿內侍立的幾名近臣,如荀彧、程昱等人,神色頓時一凝。連侍立在曹操身側,如同鐵塔般的典韋,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曹操敲擊膝蓋的手指驟然停下。他緩緩坐直身體,臉上那絲閒適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潭般的沉靜。他沒有立刻去接那木匣,隻是用那雙深邃如淵、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盯著下方顫抖的信使,聲音平穩,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講。”
信使猛地一個哆嗦,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用儘全身力氣喊道:“稟丞相!涼州劇變!韓遂已於金城授首,其部眾或降或死,儘數覆滅!馬騰與其子馬休、馬鐵,亦於冀城突圍時,被……被陣斬!涼州諸郡,已儘數落入……落入‘西涼狼王’韓破軍之手!”
“什麼?!”
饒是荀彧、程昱這等城府極深之人,此刻也不禁駭然失色,失聲驚呼。韓遂、馬騰,盤踞西涼多年的兩大軍閥,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雙雙敗亡?這韓破軍是何許人也?之前從未聽過西涼有這號人物!
曹操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縮,但他依舊沒有動,隻是搭在矮榻邊緣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聲音依舊平穩,卻寒了幾分:“韓破軍?詳細說來。”
信使不敢怠慢,強忍著恐懼,將他所知的一切,如同倒豆子般儘數說出。從韓破軍如幽靈般崛起於隴西,到其麾下“狼群”悍不畏死的作戰風格,再到金城閃電破城、韓遂被陣斬,最後到冀城圍殲馬騰,以及那場血腥殘酷、震懾了整個涼州的“半月整軍”和狼王加冕……
隨著信使的敘述,殿內的溫度仿佛在急劇下降。尤其是聽到韓破軍以淩遲處死不服酋長、以血酒加冕、下令“不要俘虜,隻要速度”東征,以及馬超臣服、安定北地二郡望風披靡等細節時,連典韋這等猛將,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
“……據逃出的潰兵所言,那韓破軍年不過二十,凶殘暴戾,尤勝董卓!其麾下狼群,已擁兵數萬,此刻正兵分三路,猛攻北地郡,兵鋒直指關中!涼州……涼州已儘屬此獠矣!”信使說完,整個人幾乎虛脫,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死寂。
大殿之內,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信使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那彌漫開的、無形的驚濤駭浪。
荀彧麵色凝重,上前一步,沉聲道:“丞相,此子崛起之速,用兵之狠,心性之酷烈,實屬罕見!其甫一統涼州,便迫不及待東征,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若任其吞並關中,則……”
他的話未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後果。一個統一且充滿攻擊性的西涼,將是懸在中原頭頂的一柄利劍!
程昱也陰惻惻地補充道:“文若所言極是。此獠非韓遂、馬騰等守戶之大可比,乃真餓狼也!其以‘狼王’自居,麾下稱‘狼群’,行事毫無顧忌,隻知殺戮掠奪,若不能及早撲滅,必成心腹大患!”
曹操依舊沉默著。
他緩緩伸出手,從信使高高舉起的雙手中,取過了那隻沉甸甸的木匣。入手冰涼,那三根染血的雉羽,刺目驚心。
他沒有立刻打開,隻是用手指摩挲著木匣粗糙的邊緣,目光低垂,無人能看清他眼底翻湧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