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
長安西郊，天際線被一道不斷蠕動的黑色潮水所取代。
沒有飛揚的塵土，因為初冬的寒霜與淺露壓住了浮土。唯有那無邊無際、沉默推進的玄色陣列，帶著一股比嚴冬更刺骨的寒意，向著這座千年帝都漫湧而來。
沒有戰鼓，沒有號角。
死寂。
一種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前進的軍陣。隻有成千上萬雙鐵靴、馬蹄踏碎枯草與凍土的沉悶聲響，彙聚成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沙沙”聲，如同億萬毒蛇爬過荒原，鑽進每一個城頭守軍的耳朵裡，啃噬著他們早已緊繃欲斷的神經。
狼群，到了。
長安城頭，早已是人頭攢動，擠滿了麵色慘白的守軍。他們死死扒著冰冷的垛堞，手指因用力而關節發白，瞪大了驚恐的雙眼，望著遠方那幅足以讓任何身經百戰的老兵都為之膽寒的景象。
黑色的浪潮在距離城牆約三箭之地外，如同撞上無形的堤壩，驟然停下。
動作整齊劃一，戛然而止。從極動到極靜，轉換得毫無滯澀，展現出令人絕望的森嚴紀律。
直到此時，城頭守軍才真正看清這支覆滅了夏侯淵、擊潰了曹操西征大軍、讓整個關中為之戰栗的狼群的全貌。
最前方，是韓六統領的“狼牙”。他們並非尋常重甲步兵，而是人人身披特製的黑色劄甲，甲片厚重，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臉上覆蓋著造型猙獰、隻露雙眼的惡鬼麵甲，頭盔兩側裝飾著粗糙的狼牙或不知名猛獸的獠牙。他們沉默地立在那裡，如同鐵鑄的森林，手中長柄戰斧、重戟、狼牙棒等重兵器杵在地上，散發著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實質般殺氣。僅僅是站在那裡，就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由血氣和煞氣凝聚的牆壁，向著城牆壓迫而來。
“狼牙”之後，是龐德、馬超等將統領的“狼爪”主力。裝備雖不似“狼牙”那般誇張統一，但那股子百戰餘生的悍野之氣卻如出一轍。他們眼神桀驁，帶著狼顧鷹視般的凶狠，掃視著城頭，仿佛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兵刃上殘留的暗紅色血垢，在冬日寡淡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更後方，是無數的輕騎、弓手，以及一麵麵在寒風中獵獵翻卷的玄色狼旗！旗麵上那猙獰的狼首圖案，仿佛活了過來，正用冰冷殘酷的目光，凝視著這座顫抖的巨城。
沒有叫罵，沒有挑釁。
數萬狼群悍卒，隻是用他們那野獸般的瞳孔，沉默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長安城頭。那數萬道彙聚在一起的、毫不掩飾殺戮欲望的目光，比任何汙言穢語都更具穿透力，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得城頭守軍頭皮發麻，脊背發涼，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頭守軍中無聲而迅速地蔓延。
“他娘的……這……這就是那群狼崽子？”
“咕咚……老子……老子手有點抖……”
“看……看那些戴鬼臉的……他們真的是人嗎？”
竊竊私語中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不少新征發來的青壯，更是雙腿發軟，若不是靠著垛堞，幾乎要癱倒在地。即便是久經戰陣的老兵，額頭上也沁出了冷汗，他們能從這恐怖的沉默中，嗅到遠比正麵衝殺更令人絕望的氣息。
就在這時，黑色的軍陣如同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一騎，緩緩而出。
玄色戰馬，玄色戰袍，玄色大氅。
韓破軍沒有穿戴多麼華麗的盔甲，依舊是那身浸透血汙的舊袍。但他一人一馬的出現，卻瞬間成為了整個天地間唯一的焦點！他目光平淡地掃過巍峨的長安城牆，掃過城頭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受驚麻雀般的守軍身影。
他策馬，直至“狼牙”軍陣的最前方，距離城牆不足兩百步，完全進入了城頭強弩的射程之內！
城頭一陣騷動，幾名弩手幾乎是本能地抬起了弩機，對準了那道身影。但下一刻，他們感受到來自下方那數萬道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仿佛他們隻要敢扣動懸刀，立刻就會被撕成碎片！這種被無數餓狼盯上的感覺，讓他們的手指僵硬，冷汗涔涔而下，竟無一人敢真正發射。
韓破軍無視了那些對準他的弩箭，仿佛它們隻是孩童的玩具。他勒住戰馬，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精準地落在了城樓上方，那被眾多將領簇擁著、身穿官袍的鐘繇身上。
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卻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風聲，傳上了城頭，傳入了每一個豎著耳朵的守軍耳中。
“鐘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