碣石宮內的混亂逐漸平息，但空氣中彌漫的壓抑與來自北方的冰冷意誌，依舊如芒在背。林辭盤坐於觀測殿內，臉色蒼白，精神卻高度集中，以玉璽星火與山河圖殘片為引，小心翼翼地維係著腳下龍脈與秦運之間那脆弱的“緩衝通道”。這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會引來三方力量的再次反噬。
李斯早已離去，前往始皇駕前稟報並商議應對之策。殿外守衛明顯增加了數倍，且氣息更為精悍，顯然是李斯的親信或宮中真正的高手，他們看向殿內林辭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忌憚，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此人，竟能影響連陛下和丞相都感到棘手的天地劇變？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就在林辭感到神魂之力消耗巨大，那“緩衝通道”開始有些不穩之際，一股更加龐大、更加深沉的威壓，緩緩降臨觀測殿。
並非敵意，而是一種如同浩瀚星空、無垠大地的磅礴意誌，帶著審視萬物、裁決乾坤的絕對權威。
林辭心中一凜，知道正主來了。
他收斂心神，緩緩睜開眼。隻見觀測殿門口，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人。
此人並未身著繁複的帝王冕服，僅是一襲簡單的玄色常服，身形算不得特彆高大，卻仿佛承載了整個天地的重量。他麵容古樸，看不出具體年歲，雙眉如劍，斜飛入鬢，眼眸開闔之間，似有日月輪轉，星河生滅。他隻是站在那裡，便自然成為了整個天地的中心，萬事萬物的規則仿佛都因他而定。
秦始皇，嬴政。
沒有煊赫的儀仗，沒有刻意的威壓，但其存在本身，就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象征。林辭甚至能感覺到，懷中玉璽傳來的震動，不再是單純的警惕或排斥，而是帶著一種麵對同等級存在的、凝重無比的共鳴。
嬴政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林辭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本質，看清他體內流轉的玉璽星火，看清他與山河圖殘片的聯係，甚至……看清他來自何方。
“汝，非此界之人。”嬴政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言出法隨的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這與李斯的推測不同，這是源自更高層次存在的直接“確認”。
林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陛下明鑒。”
“汝身懷異寶，引動九州樞機，更能疏解地脈淤塞，暫緩外邪侵蝕……”嬴政的目光掃過那兩塊懸浮共鳴的山河圖殘片，又回到林辭身上，“告訴朕，汝所求為何？又為何，要助朕之大秦？”
他的問題直指核心，沒有任何迂回。在這位千古一帝麵前，任何虛與委蛇都是徒勞。
林辭迎著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坦然道：“在下所求，乃文明存續，薪火相傳。助大秦，非為陛下之江山，乃因這江山社稷，億萬生民，亦是文明載體之一。那北方‘終極寂滅’之力，旨在終結一切文明痕跡，抹殺所有存在意義。大秦若崩，其力愈熾，屆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頓了頓，繼續道：“然，大秦以律法強行統合萬物，壓製生機，內部僵化已生，此恰為那寂滅之力提供了最佳溫床與突破口。今日碣石之劫，便是明證。若不能從內部做出改變，縱使能憑借無上偉力度過此次危機，下次劫難，必將更為酷烈。”
這番話，可謂極其大膽，近乎指責朝政。殿外守衛聽得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嬴政臉上卻沒有任何怒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比山嶽更重。
“朕，掃平六合，一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築長城以禦外侮，修馳道以通有無……所為者，便是終結數百年戰亂，締造萬世不移之基業，使我華夏子民，永享太平！”嬴政的聲音依舊平淡，卻蘊含著一種貫穿時空的堅定意誌，“此，便是朕之‘道’！朕之秩序！”
“汝言僵化，言生機……可知這生機勃勃的亂世，付出了多少骸骨與血淚為代價？朕以鐵腕定鼎，雖失卻些許‘生機’，卻換得天下安定，萬民有所依！此，孰輕孰重？”
這是理念的根本碰撞。始皇帝堅信，絕對的秩序與統一，是終結亂世、保障生存的唯一途徑，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必要的。而林辭則認為，過度的壓製會扼殺文明的活力與適應性，最終在更宏大的危機麵前失去韌性。
林辭沉聲道：“陛下之道，於終結亂世，功在千秋。然，治國如治水，堵不如疏。絕對的秩序如同堅冰，可鎮一時，卻難擋歲月消磨與外邪侵蝕，一旦破裂，便是江河潰決。唯有疏浚河道，引導水流，使其生機勃勃，方能源遠流長，應對未知之風浪。”
他抬起手，指向那兩塊依舊在散發柔和光芒的山河圖殘片：“此物，名為九州山河圖，記載龍脈地氣，關乎文明源流。其所昭示的，並非單一的秩序，而是多元的共生，是天地人和諧共處的可能。那寂滅之力，畏懼的並非鐵板一塊的秩序，而是這充滿無限可能與生機的……文明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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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山河圖殘片上，這一次，他凝視了更久。那古樸的紋路，那流轉的光華，似乎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些不為人知的思緒。他追求長生，探尋仙道，或許並不僅僅是為了個人永享權勢，更是為了找到一種能讓他所締造的秩序“萬世不移”的終極答案。
“九州山河圖……”嬴政緩緩重複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追索，“朕，似乎在哪卷上古殘篇中，見過此名。傳聞集齊此圖，可觀天地之秘，掌造化之機……”
他再次看向林辭，目光中的審視意味更濃：“汝能感應此物，更能借其疏導地脈……看來，汝之出現，並非偶然。那天外之邪，汝之來曆，與此圖之秘，或有關聯。”
嬴政的智慧與洞察力，遠超常人。他瞬間將幾件看似不相關的事情聯係了起來。
“朕，可以予你方便。”嬴政終於做出了決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李斯會配合你，調查北方異動之源，並可酌情允你探尋其他山河圖碎片下落。然……”
他的語氣陡然轉厲，一股如同天威般的壓力瞬間籠罩林辭：“若讓朕發現，汝之行有害於大秦，或與那外邪有所牽連……縱使汝身懷異寶，穿梭萬界，朕亦能讓你……形神俱滅！”
話音落下，也不見嬴政有何動作，林辭卻感到周身一緊，仿佛有無形的法則鎖鏈瞬間加身，又悄然隱去。這是一個警告，也是一個標記。
“你好自為之。”嬴政最後看了林辭一眼，身形便如同融入虛空般，緩緩消散在原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龐大的威壓也隨之離去，林辭才感覺周身一輕，背後竟已被冷汗浸濕。與這位千古一帝的對峙，其凶險程度，不亞於之前應對那寂滅洪流。
但無論如何，他爭取到了一個寶貴的機會——一個在秦帝國體製內，相對自由行動，調查真相，尋找文明火種的機會。
李斯很快去而複返，顯然已得到了始皇的明確指示。他看向林辭的目光更加複雜，少了幾分之前的居高臨下，多了幾分平等的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陛下有令，命本相協助閣下調查北疆異動。同時，閣下可憑此令牌，於各大官署藏書閣及允許範圍內，查閱典籍，探尋所需之物。”李斯將一枚玄黑色、刻有“秦”字小篆的令牌遞給林辭，“至於那史偃及其所攜典籍，已安置於安全之處，閣下可放心。”
林辭接過令牌，入手沉甸甸的，蘊含著秦朝律法的力量。他知道，這既是通行證，也是監視器。
“多謝丞相。”林辭收起令牌，“當務之急，是查明那寂滅之力的核心源頭。需儘快北上。”
李斯點頭：“陛下東巡之儀，或因北疆之變，暫作調整。三日後，將有使者團奉命北上巡邊，閣下可隨行。屆時，邊關守將自會配合。”
三日後，北上。
林辭望向北方那依舊被蒼白陰影籠罩的天空，目光堅定。
碣石之風波暫息，而真正的征程，即將開始。在那片被死亡與寂靜籠罩的土地上，隱藏著怎樣的秘密？那試圖終結一切的，究竟是什麼？
執璽人林辭，將帶著來自另一個時代的文明星火，踏入這大秦最危險的邊境，去揭開那籠罩在曆史與未來之上的，最深沉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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