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的牆皮又掉了一塊。
我用繡春刀的刀尖挑著那片灰皮,風從廊下灌進來,把藏青色短褂的衣角吹得貼在腿上。
冷。
剛從鄰縣回來,破了那樁鹽商密室案,本以為能喘口氣,結果知府大人當著一眾捕頭的麵,說“那鹽商家裡還有老母親,不如從輕發落”。
我當時就笑了,手裡的刀還沒歸鞘,指著堂下跪著的鹽商:“大人,他把人砌進牆裡的時候,可沒想著人家有沒有老母親。”
知府的臉瞬間青了,甩著袖子說“林晚秋你太不知變通”,然後就讓我在這廊下“反省”。
反省個屁。
我爹娘死的時候,誰給他們反省的機會?
追風師傅教我追蹤術的時候說,“晚秋,你眼睛太利,容易得罪人”,紅伶師傅教我機關暗器的時候也說,“彆太死心眼,有時候退一步不是輸”。
可我偏不。
刀在手裡轉了個圈,木片被削得薄如蟬翼,正準備再削一片,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小李子,府衙裡最年輕的捕快,臉白得像紙,跑起來鞋都快掉了。
“林、林捕頭!不好了!”
他拽著我的胳膊,手都在抖,“墨韻畫坊的沈清硯,死了!死在他畫室裡,門窗都從裡麵鎖著,仵作說……說像是密室謀殺!”
我手裡的木片“啪”地掉在地上。
沈清硯?那個畫《西湖全景圖》的畫師?
“府衙的捕頭呢?”我彎腰撿起木片,指尖蹭到刀鞘上的銅紋,冰涼。
“都去了!可……可沒人敢動現場,那畫室門栓插得死死的,窗戶也沒撬動的痕跡,張捕頭說……說這是‘不可能密室’,沒轍了,知府大人讓我來叫你!”
小李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那句“知府大人”說得跟蚊子叫似的。
我心裡冷笑。
早乾嘛去了?
當初嫌我不懂變通,現在遇到破不了的案子,倒想起六扇門還有我這麼個女捕頭了。
“知府還說什麼了?”我把刀歸鞘,腰間的銅質捕快牌撞在鎖鏈上,叮當作響。
“大人說……說給你三天時間,要是破不了案,就讓你……就讓你回六扇門總部待著去。”
回總部?
說白了就是調出杭州,斷我這差事。
我爹娘的墳就在杭州城外,我走了,誰給他們守著?
“知道了。”我抬腿就往府衙外走,小李子跟在後麵,還想說什麼,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彆跟來,去把杭州府近一個月沈清硯的戶籍、交易、糾紛記錄都調出來,尤其是墨韻畫坊的賬目,還有往來人員的名單,半個時辰後,我要在畫坊看到這些東西。”
小李子趕緊點頭,跑著去了。
我翻身上馬,馬是紅伶師傅送我的,叫“踏雪”,跑起來比風還快。
雨絲開始飄了,打在臉上,有點疼。
想起小時候,我娘還在的時候,也喜歡畫西湖,她說“晚秋,你看這湖水,不管底下多臟,表麵都能映出月亮”。
可後來,她和我爹被亂刀砍死在院裡,血把門檻都染紅了,哪還有什麼月亮?
從那以後我就知道,表麵的乾淨都是假的,得把底下的臟東西挖出來,才能讓死者瞑目。
墨韻畫坊在城西,離府衙不算遠,可我覺得跑了好久。
遠遠就看見畫坊門口圍了好多人,有學徒,有街坊,還有幾個穿官服的,是府衙的捕頭,一個個皺著眉,圍著那扇朱漆大門。
張捕頭看見我來,趕緊迎上來,臉上堆著笑:“林捕頭,你可算來了!這案子……”
“讓開。”我沒理他的笑,徑直走到畫室門口。
門是兩扇木門,上麵雕著梅蘭竹菊,門栓從裡麵插著,銅鎖扣得死死的,沒有任何撬動的痕跡。
窗戶是糊紙的,紙沒破,窗框也好好的,連個縫都沒有。
我趴在門上聞了聞,有墨香,還有點……淡淡的血腥味。
“仵作呢?”
“在裡麵等著呢,沒人敢動現場,就等你來了。”張捕頭趕緊回話。
我從腰間解下鎖鏈,對旁邊的捕快說:“把圍觀的人都攔在兩丈外,誰要是敢靠近一步,就用鎖鏈捆了。”
捕快們趕緊行動,人群裡傳來一陣議論聲,有說“沈畫師那麼好的人怎麼會被殺”,有說“這門窗都鎖著,莫不是鬨鬼”。
鬨鬼?
我瞥了一眼說話的那個街坊,他趕緊縮了縮脖子。
這世上哪有什麼鬼?
隻有裝神弄鬼的人。
“張捕頭,知府大人是不是讓你先安撫這些人?”我突然問。
張捕頭愣了一下,點頭:“是……大人說彆把事情鬨大,影響不好。”
“影響不好?”我笑了,伸手推開他,“死者還在裡麵躺著,你跟我談影響不好?”
我從懷裡掏出薄手套戴上,是紅伶師傅給我做的,用的是最軟的鹿皮,不影響手指活動。
“去,把仵作叫出來,讓他把初步驗屍結果說清楚,另外,讓人去六扇門庫房,把我放在那裡的‘驗痕粉’取來,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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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捕頭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掏出繡春刀,刀尖對著門栓。
“彆愣著,要是門栓壞了,你負責?”
他趕緊閉嘴,讓人去叫仵作。
仵作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姓王,乾這行三十年了,手裡拿著個賬本,臉色凝重。
“林捕頭,死者沈清硯,男,四十二歲,墨韻畫坊主理人,死因是胸口被銳器刺傷,失血過多而亡。”
“銳器是什麼?”我盯著門上的銅鎖,手指在鎖孔周圍摸了摸。
“像是……像是細針之類的東西,傷口很小,但很深,正好刺中了心臟。”王仵作壓低聲音,“而且現場沒找到凶器,畫室裡除了畫案上的畫,什麼都沒動過,連墨錠都還在硯台上。”
細針?
我心裡一動,紅伶師傅教過我,有些機關暗器就是用細針做的,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一觸發就能致命。
“門窗都檢查過了?”
“都檢查了,門栓是從裡麵插的,窗戶也沒破,連窗沿上的灰都沒動過。”
我點點頭,推開畫室的門。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墨味撲麵而來,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有點衝鼻。
畫室不大,靠牆擺著一排畫架,上麵放著未完成的畫,畫案在房間中間,上麵攤著一幅剛完成的山水畫,墨還沒完全乾。
沈清硯就趴在畫案上,後背朝上,藏青色的長衫被血浸透了一大片,從肩膀一直蔓延到腰上。
我走過去,蹲下身,沒碰他的身體,而是看了看畫案底下。
木板是上好的楠木,打磨得很光滑,但是……
我用手指敲了敲靠近桌腿的地方,聲音有點空。
“王仵作,你過來看看,這裡是不是有夾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