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頭的吼聲在後院炸開時,我剛跨過上房的門檻,燈籠的光斜斜切進來,把地上的陰影割得支離破碎。
“急什麼?”我回頭衝門外喊了聲,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柴堆那麼大,不會扒開了找?”
門外的罵聲頓了頓,接著傳來踢翻木柴的哐當聲,大概是王捕頭在撒氣。
我沒再管他,蹲下身重新審視地麵。
地磚是青灰色的,被人踩得發亮,唯有趙滿倉屍體旁的那片水漬透著詭異的暗,像塊化不開的淤青。
我指尖又沾了點水漬,這次湊得更近,井水的腥氣順著鼻腔往腦子裡鑽,混著若有若無的鐵鏽味。
沈墨說趙滿倉昨晚在房裡飲茶,可這水漬裡半分茶味都沒有。
“阿柴,”我頭也不抬地喊,“去廚房問問,趙滿倉昨晚有沒有要過水。”
阿柴應了聲,小跑著出去,路過沈墨身邊時,那小子還在抹眼淚,隻是肩膀的抖動慢了半拍,眼神直往我這邊瞟。
我假裝沒看見,目光掃過趙滿倉的手。
他攥著空茶碗的姿勢很怪,不是自然下垂,而是指尖摳著碗沿,像是被人硬塞進手裡的。
茶碗邊緣乾乾淨淨,連個指紋都沒有——要麼是被人擦過,要麼這碗根本就不是他用的。
“林捕頭,”沈墨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哭腔,“您可一定要查出真凶啊,趙兄死得太冤了……”
我抬眼盯著他,燈籠的光正好照在他臉上,把眼底的慌亂照得無所遁形。
“沈公子剛才說,趙滿倉是主動跟你換的房?”我慢悠悠地問,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捕快牌。
沈墨點頭如搗蒜:“是啊!他說上房漏風,我想著我那間房朝陽,就跟他換了……早知道會出這種事,我死也不會換的!”
他說著又要哭,腳往後退了半步,緞麵鞋鞋底在青磚上蹭出細微的聲響。
我眼睛一眯——那石灰粉還沾在他鞋底,白得刺眼,跟青磚的灰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客棧前院鋪的是青磚,後院柴堆那邊倒是有石灰,可沈墨說自己昨晚一直在隔壁房,根本沒去過後院。
“你昨晚什麼時候睡的?”我突然追問,語氣陡然變厲。
沈墨被我問得一哆嗦,眼神飄了飄:“二、二更天吧……換完房我就回房歇息了,沒聽見什麼動靜。”
“沒聽見?”我冷笑一聲,站起身逼近兩步,“老板娘說她三更在樓下劈柴,聲音響了好一陣,你隔壁房能沒聽見?”
沈墨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出話來。
李老栓夫婦在旁邊嚇得大氣不敢出,老板娘手裡的抹布掉在地上,發出輕響,又趕緊撿起來,手抖得更厲害了。
這時阿柴跑了回來,喘著氣說:“頭,廚房的夥計說了,趙老板昨晚壓根沒要過水,倒是沈公子二更天的時候,去廚房要了桶井水,說是洗臉。”
這話一出,沈墨的臉徹底沒了血色,腿一軟差點跪下,還好扶住了旁邊的桌子。
“我、我是要了井水,”他結結巴巴地辯解,“天太熱了,我睡不著……跟趙兄的死沒關係啊!”
“有沒有關係,不是你說了算。”我瞥了他一眼,轉身走向牆邊。
牆麵刷著石灰,靠近牆角的地方卻比彆處薄了一層,露出底下的青磚,邊緣還沾著點細碎的木屑,像是被什麼硬東西刮過。
我用捕快牌的尖角戳了戳那處牆麵,石灰簌簌往下掉,露出的青磚顏色比彆處深,像是被水浸過。
“李老板,”我喊了聲,“你這牆上次刷石灰是什麼時候?”
李老栓愣了愣,趕緊回答:“就、就上個月,還是我親手刷的,當時刷得可厚實了!”
“是嗎?”我挑眉,“那這牆角的石灰怎麼掉得這麼厲害?像是被人鑿過。”
李老栓的臉猛地漲紅,又瞬間變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可、可能是受潮了吧……這房齡老了,牆麵不結實。”
老板娘也跟著幫腔:“是啊官爺,這房確實老了,下雨天還漏雨呢!”
我沒接話,隻是盯著那處牆麵發呆。
插銷上的劃痕,鞋底的石灰粉,牆腳的木屑,還有那碗沒茶味的“茶水”……
這些線索像散落的珠子,總差一根線串起來。
突然,後院傳來王捕頭的驚呼:“哎!這是什麼?”
我眼睛一亮,快步衝出去。
後院的柴堆被扒開了大半,木柴扔得滿地都是,王捕頭正蹲在地上,盯著一把半埋在土裡的斧頭。
斧頭刃上沾著暗紅的鏽跡,像是乾涸的血,邊緣還掛著點碎布絲,跟李老栓身上穿的粗布褂子顏色一樣。
“頭,找到了!”阿柴興奮地喊。
我蹲下身,用捕快牌撥開斧頭旁邊的泥土,幾枚腳印露了出來——一雙是李老栓的布鞋印,紋路很深,像是踩得很用力;一雙是沈墨的緞麵鞋印,鞋底的石灰粉蹭在泥土上,白花花的一片;還有一雙小巧的女鞋印,不用想也知道是老板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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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印旁邊,一串細小的石灰顆粒一直延伸到上房的後牆,像是有人從柴堆這邊往牆邊搬過什麼。
“王捕頭,”我拿起斧頭,刃口的鏽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斧頭是李老栓家的吧?”
王捕頭臉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沒想到真能找到東西,悶聲道:“看著像,他家的斧頭柄上有個裂口。”
我瞥了眼斧頭柄,果然有個清晰的裂口,跟李老栓早上砍柴用的那把一模一樣——隻不過那把現在不見了蹤影。
“把李老栓夫婦和沈墨帶過來。”我站起身,聲音擲地有聲。
阿柴立刻上前,把三人押到柴堆旁。
李老栓看見斧頭,腿一軟直接癱在地上,嘴裡喃喃著:“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老板娘也哭了起來,這次是真的慌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官爺,我們真的沒殺人啊!是沈公子逼我們的!”
“你胡說!”沈墨急了,指著老板娘罵,“明明是你們貪財,想搶趙滿倉的鹽引,還想拉我下水!”
“是你逼我們鑿牆的!”李老栓突然喊起來,像是豁出去了,“你說隻要我們幫你殺了趙滿倉,就給我們五十兩銀子!還教我們用鐵鉤勾插銷!”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捕頭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我盯著沈墨,他的臉白得像紙,眼神裡全是驚恐,嘴裡不停地喊:“他胡說!我沒有!”
“有沒有,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冷笑一聲,帶著人繞到上房後牆。
牆腳的石灰顆粒還在,一直延伸到離地三尺的地方,那裡有塊磚的顏色比彆處深,邊緣還留著鑿子劃過的痕跡。
“阿柴,去拿梯子。”
梯子很快搬來了,我爬上去,用手敲了敲那塊磚,聲音是空的。
“幫我搭把手。”我對王捕頭說。
王捕頭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扶住梯子。
我用捕快牌插進磚縫,用力一撬,磚塊應聲而落,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剛好能伸進去一隻手。
洞壁上留著清晰的劃痕,像是被鐵鉤反複勾過,邊緣還沾著點石灰粉,跟沈墨鞋底的一模一樣。
“找到了。”我跳下梯子,心裡的石頭落了一半。
密室的謎底終於揭開了——凶手是從這個暗洞伸進手,用鐵鉤勾住插銷,從外麵把門鎖上的。
“沈公子,”我盯著他,“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沈墨渾身發抖,眼神渙散,嘴裡不停地重複:“不是我……我沒殺人……”
“證據都在這了,你還想狡辯?”王捕頭終於找到了機會,上前一步指著沈墨罵,“你這小子,看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這麼狠毒!”
我沒理王捕頭的表演,隻是盯著暗洞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