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呐屏幕上的綠色波紋突然變成一片死寂的空白時,船長老雷正用抹布擦拭著黃銅羅盤。那羅盤是他父親傳下來的老物件,銅殼被歲月磨得發亮,邊緣還留著二戰時彈片劃過的凹痕。此刻,指針像被抽走了所有理智,瘋了似的在刻度盤上打轉,撞擊外殼的叮當聲細碎而密集,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幕後狠狠撥動,帶著不容抗拒的惡意。
老雷皺了皺眉,將抹布扔在控製台旁的木桌上。他今年五十八歲,額角的皺紋裡嵌著常年海風留下的鹽霜,左眼下方一道淺淺的疤痕是二十歲時遭遇海盜留下的勳章。四十年來,他駕駛過漁船、貨輪,甚至在海軍服役時出過遠洋護航任務,大西洋的每一片海域幾乎都刻在他的記憶裡,但從未有過這樣的詭異景象。
“船長,你看這個。”大副阿凱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阿凱剛滿三十,是船上最年輕的高級船員,航海技術紮實,卻沒經曆過真正的風浪。他指著gps導航儀,屏幕上的坐標清晰地顯示著:北緯32度14分,西經64度38分。
老雷的心臟猛地一沉。這個坐標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間擊中了他埋藏多年的恐懼。“我們……進入百慕大核心區了。”阿凱咽了口唾沫,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控製台的邊緣,指甲泛白。
“慌什麼。”老雷強壓下心頭的悸動,聲音刻意放得平穩,“不過是片海域,哪來那麼多鬼神之說。”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海麵。
海麵平靜得詭異,像是一塊凝固的深藍色綢緞。沒有風,船帆軟塌塌地垂著,連一絲褶皺都沒有;沒有浪,海水平滑得能映照出雲層的影子,卻又帶著一種粘稠的質感,仿佛是冷卻的岩漿。更奇怪的是,往常總能聽到的海鷗鳴叫聲消失了,海鳥像是集體蒸發了一般,天空中隻有灰蒙蒙的雲,壓得很低,讓人喘不過氣。
突然,船身劇烈搖晃了一下,像是被什麼巨大的東西從海底狠狠頂了一下。力道之大,讓控製台上海圖冊滑落在地,咖啡杯摔得粉碎,褐色的液體順著桌腿蜿蜒流下,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甲板上的救生圈接二連三地掙脫繩索,墜入海中,卻沒有濺起一絲水花,就像沉入了粘稠的墨汁,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深藍色的海水中。
“怎麼回事?檢查船底!”老雷扶住搖晃的控製台,大聲喊道。輪機長老張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聽到喊聲立刻抓起對講機,衝向機艙。“船長,水下聲呐還是空白,什麼都探測不到!”負責聲呐的船員小李急得滿頭大汗,雙手在操作台上飛快地按動著,屏幕卻始終一片死寂的白。
就在這時,了望手阿傑的驚呼劃破了船上的死寂:“霧!好大的霧!”
老雷猛地抬頭,隻見遠處的海平麵上,一片乳白色的濃霧正迅速湧來。那霧來得極快,不是尋常霧氣那樣緩緩飄散,而是像奔騰的潮水,貼著海麵“流淌”過來,所到之處,海水的顏色都變得模糊不清。霧氣順著船舷往上爬,像是有生命的藤蔓,觸到皮膚時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凍得人骨頭縫都發疼。更讓人不安的是,霧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腐朽氣息,像是混合了腐爛的木頭、鏽蝕的金屬和某種難以名狀的腥氣,鑽入鼻腔,讓人一陣惡心。
“關閉甲板所有通道,全員回到船艙!”老雷當機立斷,拿起對講機下達命令。他攥緊了腰間的水手刀,刀柄被父親的手磨得溫潤,此刻卻冰涼刺骨。這把刀陪著父親走過了二戰時的大西洋海戰,又陪著他航行了四十年,見過台風的狂暴,遇過海盜的凶殘,卻從未麵對過這樣的霧。
霧越來越濃,能見度迅速下降到不足五米。船身周圍的霧氣像是凝固了一般,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乳白色,連船上的探照燈都無法穿透,光線照出去,隻走了一兩米就被吞噬,連一點光暈都留不下。
就在這時,一陣輕柔的歌聲從霧中傳來。那歌聲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是就在耳邊低語。是女人的哼唱,旋律溫柔得像母親的搖籃曲,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讓人心頭發緊,後背發涼。
“你們聽到了嗎?”阿凱臉色蒼白,四處張望著,“好像有人在唱歌。”
老雷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水手刀。他聽得很清楚,那歌聲不像是海浪的回響,也不是任何他聽過的海洋生物的叫聲,那是人類的歌聲,帶著一種跨越時空的滄桑和悲涼。
“有人落水!”二副阿勇突然指向右舷,聲音裡滿是驚恐。他是船上最壯實的人,常年健身的身材讓他在風浪中穩如泰山,此刻卻嚇得渾身發抖,手指著霧中某個方向。
老雷立刻衝了過去,阿凱和阿勇也緊隨其後。三人趴在船舷邊,順著阿勇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濃霧中,一張蒼白的臉緩緩浮出水麵。那是個女人,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額頭泛著病態的白。她的眼睛是渾濁的灰藍色,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海泥,看不清瞳孔,隻有一片模糊的渾濁。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女人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船員製服,樣式陳舊,袖口和領口都有磨損的痕跡,一看就是幾十年前的款式。老雷的目光往下移,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那女人的裙擺下沒有腿,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縷墨綠色的海藻,纏繞在一起,隨著海水輕輕擺動,像是某種詭異的觸手。
“那……那是什麼?”阿凱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老雷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見過溺水的人,見過海洋裡的各種生物,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那女人的臉在霧中若隱若現,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猛地轉頭,想喊人拿救生繩,可當他再次回頭時,那女人已經消失了,海麵上隻剩下一串細小的泡沫。泡沫緩緩上升,在靠近船舷時一個個破裂,發出細微的“哢嚓”聲,像是骨頭被輕輕折斷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三人的耳中。
阿勇雙腿一軟,癱坐在甲板上,臉色慘白如紙:“是鬼……是失蹤的船員變成的鬼……”
“閉嘴!”老雷低喝一聲,雖然他自己也滿心恐懼,但作為船長,他必須穩住局麵。“這世上沒有鬼,可能是某種罕見的海洋生物,或者是光學幻覺。”話雖如此,那女人渾濁的眼睛和裙擺下的海藻,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船艙裡傳來一陣異響,像是有人在木地板上拖動重物,伴隨著細碎的“沙沙”聲,像是無數雙赤腳在行走。聲音從儲物間傳來,接著蔓延到船員休息室,最後甚至傳到了走廊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去看看!”老雷咬了咬牙,率先朝著船艙走去。阿凱和阿勇對視一眼,雖然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小李和老張也聞訊趕來,五人拿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前行。
走廊裡的燈光忽明忽暗,電流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隨時都會熄滅。那“沙沙”聲越來越近,仿佛就在身後,讓人忍不住回頭張望,卻什麼都沒有。
儲物間的門虛掩著,聲音就是從裡麵傳來的。老雷示意眾人停下,自己握緊水手刀,猛地推開了門。手電筒的光束照進去,眾人都驚呆了。
儲物間裡一片狼藉,原本堆放整齊的貨物散落一地,木箱被打開,裡麵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而最讓人震驚的是,地上散落著幾十本航海日誌,有的封麵已經腐爛,有的被海水泡得發脹,字跡模糊不清。
老雷彎腰撿起最上麵的一本,封麵是深藍色的硬殼,上麵印著一艘帆船的圖案,已經褪色嚴重。他翻開日誌,第一頁的日期讓他瞳孔驟縮——1945年12月5日。
這個日期像一道驚雷,在眾人的腦海裡炸開。1945年12月5日,美國海軍19飛行中隊在百慕大三角失蹤,五架轟炸機和十四名機組人員憑空消失,搜救隊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卻沒有找到任何殘骸,成為了百慕大三角最著名的失蹤案之一。
“這……這是19飛行中隊的日誌?”阿凱的聲音顫抖著,難以置信地看著老雷手中的日誌。
老雷沒有說話,手指微微顫抖著翻到最後一頁。那一頁沒有文字,隻畫著一個扭曲的三角形,線條粗糙,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三角形裡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字跡各異,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像是不同的人寫下的。
老雷的目光在那些名字中掃過,心臟突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喘不過氣。在那些名字的最底下,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雷振海。那是他父親的名字,字體蒼勁有力,和他小時候在父親的信件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父親也是一名船員,在他十歲那年,駕駛著一艘貨輪前往歐洲,途中經過百慕大三角附近,從此失蹤。搜救隊搜尋了一個月,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最後隻能宣布失蹤。父親失蹤前寄來的最後一封信,他一直珍藏著,信裡沒有多餘的話,隻有一句話:“霧裡有眼睛,它們在等。”
小時候,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隻當是父親隨口寫下的。可現在,看著日誌上父親的名字,聽著霧中傳來的詭異歌聲,感受著周圍越來越濃的寒意,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當年,也闖入了這片核心區,也遇到了這樣的霧,這樣的詭異景象。
“船長,你怎麼了?”老張看到老雷臉色不對,關切地問道。
老雷深吸一口氣,將日誌攥在手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沒什麼,把這些日誌都收好,我們先出去。”
就在這時,走廊裡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隻剩下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動。那“沙沙”聲越來越響,像是有無數東西正在靠近,空氣中的腐朽氣息也越來越濃,幾乎讓人窒息。
“快,出去!”老雷大喊一聲,率先朝著門口跑去。眾人緊隨其後,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手電筒的光束照在走廊的牆壁上,映出一個個扭曲的影子,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牆壁後麵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