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裡,李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媳婦已經睡熟了,呼吸勻勻的,可他卻覺得心裡發慌,總聽見院子裡有動靜。他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沒聽見啥,以為是自己太緊張了。可剛要睡著,就聽見院子裡傳來“沙沙”的響動,像是有人用手在刨土,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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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的心裡“咯噔”一下,瞬間就清醒了。他悄悄摸下床,從門後抄起鐵鍬,輕輕拉開房門,往院子裡看。月光很亮,把院子照得像蒙了層霜,連土粒的影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順著“沙沙”聲往院西頭看,這一看,嚇得他魂都快飛了——
井邊的土正在自己往上漲!昨天他挖的井,已經有近一丈深了,可現在,井底的土正像活過來似的,一點點往上冒,邊緣的土粒還在“簌簌”往下掉,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底下推著土走。沒一會兒,昨天挖下去的半米深,就被新土填得滿滿當當,連個坑的痕跡都快沒了。而那截他扔到土溝裡的青灰骨頭,正端端地豎在井中央,骨頭上的紅布在月光下飄著,像個招魂的幡,風一吹,紅布還會輕輕蹭著骨頭,發出“窸窣”的響。
李茂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風裹著土腥氣往他脖子裡灌,他覺得渾身發冷,連牙齒都開始打顫。他盯著那截骨頭,突然覺得,骨頭的斷麵處像是有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那青灰色的表麵泛著冷光,像是在嘲笑他的倔強。
“誰……誰在那兒?”李茂的聲音發顫,他舉起鐵鍬,卻不敢往前走一步。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隻有風刮過骨頭的“嗚嗚”聲,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歎氣。
李茂再也撐不住了,轉身跑回屋裡,死死地關上門,還找了根木棍抵在門後。他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院子裡的“沙沙”聲還在繼續,他甚至能聽見土粒落在地上的“嗒嗒”聲,每一聲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接下來的日子,李茂再也沒敢去挖井。井裡的水再也沒清過,始終渾得像泥漿,水麵上還漂著一層油乎乎的東西,聞著讓人作嘔。更可怕的是,井沿上每天都擺著那截青灰骨頭——不管他前一天把骨頭扔到多遠的地方,第二天一早,骨頭總會自己回到井沿上,骨頭上的紅布像是被露水浸過,顏色越來越鮮豔,甚至能看見紅布的纖維裡纏著細小的土粒,像是從地下帶上來的。
夜裡,井裡總傳來“咕嘟”聲,像是有人在底下慢慢喝水,聲音不響,卻能穿透門板,飄進臥室裡。李茂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那截青灰色的骨頭,還有骨頭上飄著的紅布,紅布下麵像是藏著張臉,正對著他笑。他的精神越來越差,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眼窩深陷,顴骨凸起,整個人瘦了一圈。媳婦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偷偷去村頭的廟裡求了符,貼在門框上,可一點用都沒有,夜裡的“咕嘟”聲反而更響了。
到了第七天,李茂實在熬不住了。他連著六天沒睡好,白天昏昏沉沉的,走路都打晃,夜裡被井裡的聲音吵得精神恍惚。這天半夜,他渴得厲害,喉嚨乾得像要冒煙,嘴唇都裂了口子。家裡的水壺空了,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去井邊打點水——就算水渾,燒開了總能喝,總比渴死強。
他悄悄摸下床,沒敢開燈,怕驚動了媳婦和孩子。他拿著水桶,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月光很暗,天上飄著烏雲,把院子遮得黑漆漆的,隻有井邊那截骨頭,在昏暗中泛著青灰色的光,像個鬼火似的。
李茂的心裡發毛,他不敢看那截骨頭,低著頭快步走到井邊,把水桶往井裡放。桶繩一點點往下放,他的手在發抖,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跟著他,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就在水桶快要碰到水麵的時候,桶繩突然被往下拽了一下!力道大得驚人,李茂整個人都往前傾了半分,腳尖已經蹭到了井口的邊緣,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去。他死死攥著桶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被粗糙的麻繩勒出了紅痕,疼得鑽心。
“誰在底下?!”李茂的聲音破了音,帶著哭腔。他抬頭往井裡看,井底黑漆漆的,隻有桶繩還在被往下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底下拚命搶水桶。風從井口灌進去,發出“嗚嗚”的響,像是有人在井底哭,又像是無數隻手在往上抓。
就在這時,水麵突然泛起一圈詭異的漣漪,接著,一張臉慢慢從水裡浮了上來。李茂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住了——那張臉青灰發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窩深陷成兩個黑洞,黑洞裡還往外淌著黑土,嘴唇乾裂得翻著白皮,嘴角掛著的黑泥已經板結,像是在土裡埋了很久。而那張臉的額頭上,正插著那截他扔了無數次的青灰骨頭,骨頭上的紅布纏在臉上,像一道滲血的疤,紅布的纖維裡還纏著幾根枯黃的頭發,隨著水麵的晃動輕輕飄著。
“水……我的水……”那張臉開口了,聲音又啞又澀,像是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帶著濕土的寒氣,從井底飄上來,裹著李茂的腳踝,冷得他打哆嗦。
李茂再也撐不住了,手一鬆,水桶“撲通”一聲掉進井裡,濺起的渾水灑在他的褲腿上,冰涼刺骨。他轉身就要跑,可剛邁出一步,就覺得腳底下一沉,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土裡鑽出來,纏住了他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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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一看,嚇得尖叫起來——黃土正從他的褲腳往上爬,像有無數隻細小的手在土裡拽他,土粒順著腳踝往腿上纏,越來越緊,他甚至能感覺到土裡麵有細小的東西在動,像是根須,又像是蟲子,往他的皮膚裡鑽。
“你挖了我的窩,就得填我的坑。”井底的臉慢慢往上浮,已經露出了肩膀,肩膀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沾著黑泥,一扯就掉,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皮膚下麵的骨頭輪廓清晰可見。那張臉伸出手,抓住了井沿,手指又細又長,指甲縫裡全是黑土,指甲蓋已經脫落,露出裡麵慘白的肉。
李茂想喊,可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他看見黑土從自己的嘴角、鼻孔往裡灌,嗆得他眼淚直流,視線越來越模糊。他想掙紮,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雙腿被黃土裹得死死的,慢慢往地下陷,每陷下去一寸,就覺得骨頭縫裡多一分涼意,像是有冰碴在往骨頭裡鑽。
那張臉已經爬到了井口,正慢慢站起來。他比李茂高出半個頭,身體瘦得像具乾屍,身上的土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響。他走到李茂麵前,黑洞洞的眼窩對著李茂的臉,李茂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土腥氣,還夾雜著一股腐朽的臭味,讓人作嘔。
“我埋在這兒七十三年了……”那張臉湊到李茂耳邊,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這口井,是我的床……你把我挖出來,就得替我躺進去。”
李茂的意識開始模糊,他看見那張臉抬起手,用青灰色的手指扒開他頸後的衣領,那裡不知何時已經沾了黑土,土裡麵長出了細小的槐樹根,正纏著他的頸椎,往骨頭縫裡鑽。他想抬手去扯,可胳膊已經被黃土裹住,動彈不得。
最後一刻,他看見那截旱骨樁從井裡豎了起來,被那張臉握在手裡,骨頭頂端的紅布上,沾著他剛掉的頭發。接著,他感覺額頭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東西鑽了進去,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王二扛著鋤頭路過李茂家,看見院門開著,就喊了兩聲“李茂”,沒人應。他走進院子,看見井邊空蕩蕩的,隻有一個空水桶擺在井口,桶繩上纏著半塊紅布,紅布上沾著黑土。
“李茂?”王二走到井邊,往井底看了看。井水清得能照見天,井底鋪著一層新土,土麵上豎著截青灰的骨頭,頂端纏著半塊紅布,在風裡輕輕晃著。他心裡一慌,趕緊喊了村裡人來,大家在院子裡找了一圈,沒看見李茂的影子,隻在井口的土上,看見幾個模糊的腳印,腳印裡還沾著黑土,像是從井底帶上來的。
劉老漢拄著拐杖來的時候,看見那截骨頭,就歎了口氣:“說了動不得,他偏不聽。”村裡人問他李茂去哪了,劉老漢沒說話,隻是指了指井底的骨頭。大家這才明白,李茂是被旱骨樁“填了坑”,沒人敢再靠近那口井,連李茂家的院子都成了禁地。
李茂的媳婦知道消息後,當場就哭暈了過去。醒來後,她抱著孩子,連夜收拾了東西,跟著娘家的人離開了塬,再也沒回來。走之前,她在井邊燒了紙,紙錢飄到井口時,突然被一股風卷著往井裡落,火灰沾在井壁上沒滅,反而燒出星星點點的紅點,像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嚇得她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開春後,劉老漢突然癱在了炕上。他躺在炕上,總說聽見井裡有人叫他,聲音又啞又悶,像含著土。家人給他端水,他一看見碗裡的水就發抖,說水裡飄著李茂的頭發,還有那截青灰的骨頭。直到咽氣前一晚,他突然從炕上坐起來,手指著窗外井的方向,嘴裡“嗬嗬”地響,眼裡滿是驚恐,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那天夜裡,塬上的人都沒睡好。井裡傳來了“篤、篤、篤”的叩擊聲,從井底往上傳,敲得井壁嗡嗡震,像是有人在底下用骨頭挖石頭。有人壯著膽子趴在窗沿上聽,還聽見井底傳來“沙沙”的響,像是有人在土裡翻身,翻一下,叩擊聲就停一下,接著又是“咕嘟”聲,像是有人在喝井裡的水。
第二天一早,有人發現井邊的石碑倒了——那是李茂家走後,村裡人怕再出事,立的一塊碑,上麵刻著“旱骨樁,勿動”。石碑的碑麵裂了道歪歪扭扭的縫,縫裡嵌著半片灰布,是李茂失蹤那天穿的褂子布料。更嚇人的是,井裡的水渾了,黑褐色的水順著井口往外漫,漫過的黃土都變成了青灰色,還冒出細細的根須,纏在石碑上,像要把整方碑拖進井裡。
塬上的人開始陸續搬走,先是王二家,接著是張老漢家,沒幾個月,塬上就剩下不到十戶人。最後走的是個年輕媳婦,她男人前兩年在外打工沒回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活。走那天,她抱著孩子路過李茂家的院子,鬼使神差地往井裡看了一眼——井水竟又清了,水裡映著個穿青灰衣服的人影,正彎腰往井底挖,手裡的工具,是李茂當年用的那把鐵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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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慢慢抬起頭。年輕媳婦看清了,那人沒有眼窩,隻有兩個黑洞,黑洞裡往外淌著黑土,嘴裡還在反複念叨:“還差一塊……就能填平了……”
她抱著孩子瘋了似的往塬口跑,孩子嚇得哭了起來,她也不敢回頭。跑出老遠,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塌了。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李茂家的院子塌了,那口井也沒了蹤影,隻剩一片平平整整的青灰色土,土麵上豎著截青灰的骨頭,頂端纏著半塊紅布,在風裡飄著。
後來再沒人敢去那片塬。路過的趕路人說,夜裡能看見那片青灰土上有微弱的光,像有人舉著燈在土裡挖;還有人說,夜深時能聽見土裡傳來“沙沙”聲,像有人在裡麵翻身,每翻一次身,土麵上就多一截骨茬,骨茬上總掛著人的布料——有的是藍布,有的是灰布,還有的,是孩子穿的花布。
隻有塬上的老輩人知道,旱骨樁從來不是要填坑。它埋在土裡幾十年,吸的是塬上的地氣,認的是塬上人的“根”。誰挖了它的窩,誰就得用自己的骨頭,給它當新的樁,把它失去的地氣,一點一點補回來。
再後來,那片塬長起了野草,野草都是青灰色的,風一吹就“沙沙”響,像是有人在土裡說話。路過的人遠遠看見,就會繞著走,沒人敢靠近——他們都知道,那片土裡,埋著旱骨樁,也埋著塬上人的“根”,隻要有人敢動,就會被它拖進土裡,永遠留在那兒,當新的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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