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山總裹著層淡青色的霧,尤其是清晨,霧把柏油路浸得發潮,車輪碾過去會濺起細碎的水花,像撒了把碎銀子。林曉的電動車就常年穿梭在這霧裡,車筐左邊掛著印著“快送”字樣的保溫箱,右邊永遠塞著瓶沒開封的礦泉水——這習慣,是從三年前那個秋天開始的。
那時林曉剛接下城郊這片配送區,每天天不亮就從出租屋出發,要跑到晚上十點多才能回去。這片區域偏,訂單不算密集,但勝在路程遠,每單補貼比市區多兩塊錢。林曉需要這兩塊錢,奶奶的降壓藥快吃完了,房租也還欠著半個月,他總覺得車輪轉得再快些,日子就能跟著鬆快些。
山神廟就在從市區往山裡拐的岔路口,是座青灰色的老建築,牆皮掉了大半,露出裡麵暗黃色的土坯,門口的石獅子缺了隻耳朵,身上爬滿了青苔。起初林曉路過時從不停留,直到那天他送完山頂民宿的訂單,返程時發現車筐裡多了個紙包。紙是糙糙的牛皮紙,用麻繩係著,打開時飄出股清甜的香氣——是野栗子,顆顆都有拇指大,外殼裂著小口,輕輕一剝就能露出金黃的果肉,咬在嘴裡又麵又甜,沒有一點澀味。
林曉愣了半天,以為是民宿客人落下的。他在原地等了半個鐘頭,沒見有人來取,隻好先把栗子揣進兜裡。晚上回到出租屋,他把栗子倒在搪瓷碗裡,給奶奶剝了一顆。奶奶牙口不好,卻把那栗子嚼得很慢,說:“這栗子好,是正經山裡長的,比超市賣的甜多了。”
第二天,林曉特意繞路去了山神廟,想看看能不能碰到失主。廟門虛掩著,裡麵擺著個缺了口的石香爐,地上落滿了柏樹葉。他在門口站了會兒,沒見人影,隻好騎車離開。可當天下午返程時,車筐裡又多了個紙包,還是野栗子,比昨天的還多了些。
林曉這才覺得不對勁。他開始留意,發現隻要自己早上路過山神廟,下午返程時車筐裡準有東西。有時是栗子,有時是紅得發亮的野草莓,沾著點晨露,放保溫箱裡能鮮到晚上;有時是一小把曬乾的蒲公英,奶奶說泡水喝能敗火。
次數多了,林曉心裡又怕又好奇。他從小聽奶奶說山裡有“山神爺”,可他是個念過書的年輕人,總覺得那些都是老輩人的迷信。可車筐裡的東西是真的,甜香也是真的。他想了想,第二天早上路過山神廟時,把自己準備喝的礦泉水放在了廟門口的石獅子旁,還在瓶身上貼了張便簽,用馬克筆寫著:“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送的東西,謝謝啦。這瓶水您喝,要是不麻煩,能不能多給點栗子?我奶奶愛吃。”
那天林曉送單時總心不在焉,連闖了兩個紅燈,被交警攔下教育了十分鐘。他攥著罰款單,心裡卻琢磨著山神廟的事,既盼著能收到栗子,又怕真的碰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等到下午返程,他遠遠就看見山神廟門口的石獅子旁,放著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他停下車,躡手躡腳走過去,發現布袋子是粗麻布做的,上麵還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小菊花。打開一看,裡麵全是野栗子,足足有兩斤多,顆顆都挑過,沒有一顆壞的。袋子旁邊還壓著片翠綠的柏樹葉,葉脈清晰,像是剛摘下來的,沾著點泥土。
林曉的心一下子就熱了。他把栗子放進保溫箱,又從兜裡掏出塊自己早上買的紅糖饅頭,放在石獅子旁,對著廟門小聲說:“謝謝您啊,這饅頭您嘗嘗,熱乎的。”
從那以後,林曉和“山神”的“換物協議”就正式開始了。他每天早上都會繞路去山神廟,有時帶瓶礦泉水,有時帶塊自己烤的餅乾——他周末休息時會學著烤餅乾,雖然賣相不好,有點焦邊,但甜度夠;有時帶顆水果糖,橘子味的,是他小時候最愛吃的口味。而“山神”的回禮也從不缺席,雨季時會送曬乾的草藥,用麻紙包著,上麵還壓著張樹葉,像是標注著草藥的名字;秋天會送軟乎乎的野柿子,剝了皮就能吃,甜得能粘住嘴唇;有一次他自行車爆胎,推著車走了三公裡,路過山神廟時,發現廟門口擺著個舊打氣筒,鏽跡斑斑,卻還能用,打滿氣後輪胎能撐到他騎到修車鋪。
林曉漸漸不害怕了,反而覺得這是件很溫暖的事。他開始把“山神”當成一個陌生的朋友,每天路過時都會對著廟門聊幾句。“今天平台給我派了個大單,能賺五十塊呢!”“昨天奶奶又喝了蒲公英水,說睡得香多了。”“山下那家麵館老板漲了價,一碗麵貴了兩塊,我以後再也不去了。”他知道沒人會回應他,可說完這些話,心裡就會輕鬆很多,好像那些壓在肩上的壓力,都被山裡的風吹走了些。
日子一天天過,林曉的日子慢慢好了起來。他送單勤快,好評多,平台給了他漲了配送費,還評了“月度優秀騎手”,發了五百塊獎金。他給奶奶買了新的降壓藥,還換了個大些的出租屋,帶個小陽台,能曬衣服,還能種點小蔥。他把這些事都告訴“山神”,還把自己得的獎狀複印了一張,貼在山神廟的門上,對著廟門說:“您看,我也能拿獎狀了,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高興。”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轉折發生在一個暴雨天。那天早上就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到了中午,雨突然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能見度不足十米。平台發了通知,說城郊山區可能有滑坡風險,建議騎手“非必要不配送”。林曉本來想早點收工,可手機響了,是個求救訂單,備注裡寫著:“我們是大學生,在山裡被困了,雨太大,路被堵了,能不能幫忙送點水和吃的?”
訂單地址在半山腰的觀景台,那地方林曉去過,路窄,還沒護欄,平時下雨都不好走,更彆說這麼大的暴雨了。林曉看著手機,心裡犯了難。他摸了摸兜裡的錢,想起奶奶還在家等著他回去做飯,可又想起訂單裡“被困”兩個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些栗子、那些野草莓、那個舊打氣筒,還有那片翠綠的柏樹葉。
“算了,去看看吧。”林曉咬咬牙,把保溫箱裝滿水和麵包,又找修車鋪借了把鐵鍬和手電筒,騎著電動車往山裡去。
雨太大了,電動車在泥水裡幾乎沒法走,林曉隻好推著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進眼睛裡,又酸又澀,他隻好用袖子擦了擦,繼續走。走了大概一個小時,他突然聽見前麵傳來“轟隆”一聲,緊接著就是碎石滾落的聲音。他心裡一緊,趕緊躲到一棵大樹後麵,等聲音停了才探出頭——前麵的路被滑坡的碎石堵死了,足足有半人高,根本過不去。
“完了,這可怎麼弄?”林曉急得直跺腳,他掏出手機,想給那兩個大學生打電話,卻發現沒信號。他看著眼前的碎石堆,又看了看手裡的鐵鍬,心想:“要不試試挖條路?”可他剛拿起鐵鍬,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他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掃過去,看見一隻通身雪白的狐狸,正蹲在不遠處的岩石上,眼睛像兩顆黑葡萄,亮晶晶的,正盯著他看。那狐狸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尾巴蓬鬆得像個小雪球,在暴雨裡居然一點都沒濕。
林曉愣了,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在山裡見到這麼漂亮的狐狸。他剛想說話,那狐狸忽然站起來,對著他叫了一聲,聲音細細的,像是在打招呼。然後它轉身,沿著岩石往旁邊走,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像是在叫他跟上。
“你是讓我跟著你走嗎?”林曉試探著問。狐狸又叫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林曉猶豫了一下,還是推著車跟了上去。
狐狸帶他走的是條小路,藏在灌木叢裡,平時根本沒人走。小路很窄,隻能容一個人通過,旁邊就是懸崖,看得人心裡發慌。可奇怪的是,隻要狐狸的尾巴掃過路邊的泥水,那些泥水就會自動分開,露出下麵乾燥的石縫,剛好能下腳。林曉跟著狐狸走,居然一點都沒滑倒,連鞋子都沒濕多少。
走了大概二十分鐘,林曉忽然聽見前麵傳來人的聲音,是兩個年輕人的呼救聲。他趕緊加快腳步,繞過一叢灌木,看見觀景台的角落裡,兩個大學生正縮在那裡,身上的衣服全濕了,凍得瑟瑟發抖。
“你們沒事吧?”林曉跑過去,把保溫箱裡的水和麵包遞給他們。兩個大學生又驚又喜,接過東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男生叫張偉,女生叫林夢夢,是附近大學的學生,本來想趁著周末來山裡拍照,沒想到遇到暴雨,還趕上了滑坡,被困在這裡快三個小時了。
“大哥,太謝謝您了,要是沒有您,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張偉一邊吃一邊說,眼裡滿是感激。林曉笑了笑,說:“沒事,你們彆著急,我帶了鐵鍬,咱們試試能不能挖條路出去。”
可就在這時,林曉忽然發現不遠處的樹枝上掛著根救援繩,是橙色的,很顯眼,應該是景區放的應急救援繩,被風吹落了。他走過去,發現繩子的一端係著片柏樹葉,翠綠翠綠的,和“山神”之前壓在栗子袋旁的那片一模一樣。
“真是太巧了!”林曉心裡一陣激動,他解下救援繩,把一端係在旁邊的大樹上,另一端遞給張偉:“你先抓著繩子下去,我在下麵接著你。”
張偉和林夢夢順著繩子慢慢爬下去,林曉在下麵扶著他們,生怕他們滑倒。等兩個人都安全下來後,林曉又把保溫箱和電動車搬了下去。三個人順著狐狸帶的小路往山下走,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終於到了山腳下的公路旁,那裡已經有警察在等著了——原來是張偉的同學見他們遲遲不回來,報了警。
警察把張偉和林夢夢帶走了,臨走前,張偉拉著林曉的手,非要他留下聯係方式,說以後一定要好好謝謝他。林曉擺擺手,說:“不用謝,都是應該的。”
等警察和大學生都走了,林曉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濕透了,冷得直打哆嗦。他推著電動車,慢慢往山神廟的方向走,心裡想著:“今天得跟‘山神’好好說說,多虧了它帶的路,不然我還真救不了那兩個孩子。”
可當他走到山神廟門口時,卻愣住了——廟門口的石獅子旁,沒有像往常一樣放著回禮,隻有他早上放的那瓶礦泉水,還安安靜靜地擺在那裡,瓶身上的便簽被雨水打濕了,字跡有些模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林曉心裡有點失落,他把電動車停在路邊,走到廟門口,想再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就在這時,他瞥見廟門的舊木柱上,用鬆針拚了四個字,歪歪扭扭的,卻能看得很清楚:“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林曉愣了半天,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了一下,有點酸,又有點空。他忽然明白,“山神”是在跟他告彆,之前的換物,是“山神”在幫他,而今天他救了山裡的人,算是還了“山神”的情,所以“山神”說“互不相欠”。
那天晚上,林曉沒怎麼說話,隻是給奶奶剝了些栗子——還是之前“山神”送的,他一直沒舍得吃完。奶奶看出他心情不好,問他怎麼了,他搖搖頭,說:“沒事,就是今天下雨,有點累。”
從那以後,山神廟的“換物遊戲”真的停了。林曉早上路過時,還是會把礦泉水放在石獅子旁,有時也會帶塊餅乾或一顆水果糖,但下午返程時,那些東西還在原地,再也沒有過野栗子、野草莓,也沒有過柏樹葉。
可林曉還是每天都繞路去山神廟,有時會坐下來,對著廟門聊幾句。“今天平台多給了我五十塊獎金,我給奶奶買了件新棉襖,紅色的,奶奶穿上可好看了。”“昨天山下那家麵館老板又降價了,還送了我一瓣蒜,我以後又能去吃了。”“張偉和林夢夢給我寄了錦旗,上麵寫著‘見義勇為’,我掛在您門口了,您看看,是不是挺好看的?”
他知道沒人會回應他,可他總覺得,風穿過廟門時的聲音,比以前軟和多了,像是在聽他說話。有時他在山裡騎車,還能看見一隻通身雪白的狐狸從路邊跑過,尾巴蓬鬆,跑得很快,尾巴尖上沾著點栗子殼的棕色,像個偷偷送完禮、怕被道謝的小朋友,一閃就不見了。
有一次,林曉送完山頂民宿的訂單,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個迷路的小女孩,大概五六歲,哭得滿臉是淚,說找不到爸爸媽媽了。林曉想起自己小時候迷路的情景,心裡一軟,就把小女孩抱上電動車,帶著她在山裡找。找了大概一個小時,終於在山腰的農家樂裡找到了小女孩的父母。小女孩的媽媽非要給林曉錢,林曉沒要,隻是笑著說:“不用謝,都是應該的。”
小女孩臨走前,從兜裡掏出一顆糖,塞給林曉,說:“叔叔,這顆糖給你,是橘子味的,可甜了。”林曉接過糖,心裡忽然暖暖的,他想起自己以前給“山神”送的橘子味水果糖,好像也是這個味道。
後來有人問林曉,真的有山神嗎?他總是笑著指了指車筐裡的礦泉水瓶,說:“有沒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對山好,山也會對你好——就像你幫了人,總有一天,也會有人悄悄幫你。”
那人又問:“那你現在還相信‘山神’嗎?”林曉想了想,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山,山尖裹著層淡青色的霧,像披著件薄紗。他笑了笑,說:“我相信啊,你看,風裡有栗子的甜香,狐狸尾巴尖有栗子殼的顏色,這些都是‘山神’在跟我打招呼呢。”
風輕輕吹過,帶著山裡的清甜,林曉騎著電動車,慢慢往山下走。車筐裡的礦泉水瓶晃了晃,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在回應他的話。他知道,不管“山神”在不在,這份溫暖都會一直陪著他,陪著他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喜歡雞皮和疙瘩請大家收藏:()雞皮和疙瘩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