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街郵局當分揀員的第三個月,收到了第一封“死信”。
說是死信,其實是郵局的老規矩——地址模糊、收件人已故,卻總在午夜準時出現在分揀台最角落的格子裡,信封是褪成暗黃的牛皮紙,邊角磨得發毛,正麵用藍黑墨水寫著“老街37號林秀琴收”,背麵沒貼郵票,隻蓋了個模糊的郵戳,戳上的日期是十年前的中秋。
“彆碰它。”老鄭師傅路過分揀台,瞥見那封信,煙卷在嘴角抖了抖,煙灰落在油漬斑斑的工裝褲上,“這信邪性,十年前就有了,誰碰了誰倒黴。”
我當時隻當他是老糊塗了,笑著把信塞進待退件的鐵盒:“現在哪還有這種講究,明天退回去就是。”
老鄭沒再多說,隻是盯著鐵盒的眼神發直,像在看什麼吃人的東西。
那天晚上我值夜班,郵局裡隻剩我一個人,老式掛鐘的指針“滴答”響著,在空蕩的大廳裡撞出回聲。分揀台的燈突然閃了三下,暗黃的光線下,那封“死信”竟從鐵盒裡滑了出來,平平整整地躺在我麵前,信封上的字跡像是活了過來,藍黑墨水慢慢洇開,暈成一個個小小的血點。
我心裡發毛,伸手想去撿,指尖剛碰到信封,就聽見郵局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是那扇早就壞了的木門,明明下午才用鐵絲拴死,此刻卻敞開著,門外站著個穿墨綠色郵差服的人,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手裡拎著個舊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同樣的牛皮紙信封。
“同誌,幫個忙。”那人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木頭,又悶又沉,“老街37號的信,麻煩替我送一下。”
我攥著手裡的信,指節泛白:“郵局有規定,死信要退……”
話沒說完,那人突然抬頭,帽簷下的臉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窟窿裡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帆布包上,暈出一個個深色的印子:“林秀琴還在等,不能退。”
我嚇得尖叫一聲,手裡的信掉在地上,那人彎腰去撿,帆布包敞開的瞬間,我看見裡麵塞滿了同樣的牛皮紙信封,每個信封上都寫著“老街37號林秀琴收”,信封縫裡滲出的紅線,在地上蜿蜒成一條細細的血路。
等我反應過來,那人已經不見了,木門“砰”地關上,鐵絲還是好好的,像是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隻有地上的信還在,信封上的血點已經連成了線,順著分揀台的縫隙往下滴,滴在水泥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像有人在敲門。
第二天一早,我拿著那封信去問老鄭。他蹲在郵局門口的台階上,抽著煙,聽完我的話,煙卷“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用腳踩滅,聲音發顫:“你碰見‘回魂郵差’了……十年前,老周就是送了這封信,再也沒回來。”
老周是十年前的郵局分揀員,和我一樣值夜班,也是收到了老街37號的信,自告奮勇去送,結果當晚就沒回來。警察找了半個月,隻在老街37號的廢墟裡找到個墨綠色的郵差帽,帽簷上沾著暗紅的血跡,和我昨晚看見的一模一樣。
“老街37號早就沒了,”老鄭歎了口氣,從抽屜裡翻出張泛黃的報紙,頭版標題是“老街火災致七人死亡,37號住戶無一生還”,照片上的房子燒得隻剩斷壁殘垣,牆角靠著個燒焦的郵筒,“十年前中秋夜,37號走水,林秀琴一家七口都沒逃出來,火是從郵筒裡燒起來的,裡麵塞著封沒寄出去的信,信上全是汽油。”
我盯著報紙上的郵筒,突然想起昨晚那人手裡的帆布包——包上的印子,和郵筒燒焦的紋路一模一樣。
“那信到底是誰寄的?”我追問。
老鄭搖搖頭:“不知道,隻知道林秀琴死前,天天去郵局等信,說是她丈夫在外地打工,中秋會寄錢回來。結果錢沒等到,等來一把火。”
我攥著手裡的信,心裡犯了嘀咕:既然37號早就沒了,那昨晚的回魂郵差,還有那些信,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天下午,我瞞著老鄭,拿著信去了老街。老街早就沒了往日的熱鬨,兩旁的房子大多塌了一半,斷壁上爬滿了藤蔓,藤蔓的葉子是暗綠色的,像是蒙了層灰。我順著門牌找,36號是間廢棄的雜貨店,38號是堵塌了的牆,中間本該是37號的地方,隻剩下一片長滿荒草的空地,空地上立著個歪斜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禁止入內”,漆皮剝落,露出底下的黑字——那是“林秀琴”三個字,被劃得亂七八糟。
我走到空地中央,剛想把信放在地上,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很輕,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回頭一看,是個穿碎花裙的女人,頭發很長,遮住了大半張臉,手裡拎著個舊竹籃,籃子裡放著個青花瓷碗,碗裡盛著暗紅色的液體,像是血。
“你是來送錢的?”女人的聲音很柔,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寒意,“我等了十年,終於有人來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手裡的信掉在地上:“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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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抬起頭,頭發分開的瞬間,我看清了她的臉——左半邊臉燒得焦黑,皮膚皺在一起,露出裡麵的白骨,右半邊臉還算完整,卻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窟窿裡插著兩根紅線,紅線的另一頭,拴在竹籃的把手上。
“我是林秀琴。”她咧開嘴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一口發黑的牙,“老周送的信我收到了,可裡麵沒有錢,隻有一把火……你送的信,該不會也是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