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義莊夜_雞皮和疙瘩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65章 義莊夜(1 / 2)

李阿桂守了三十年義莊,胳膊上那道月牙形的疤,是二十歲那年給餓死的流浪漢收屍時,被棺木上的鐵釘劃的。疤上的肉早長硬了,可每到陰雨天,還是會隱隱發疼,像有細針在肉裡紮。他總說這是義莊的“氣”在喚他,得守著,不然那些沒處去的魂靈,就成了野鬼。義莊在鎮子最西頭,孤零零立在亂葬崗旁邊,院牆是用黃泥糊的,年久失修,牆根處爬滿了青苔,風一吹就掉渣。院裡有棵老槐樹,得兩個人合抱才能圍住,樹乾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安”字,是他師父年輕時刻的,說能鎮住院裡的邪氣。

入秋這雨,下得邪性。從處暑那天開始,淅淅瀝瀝沒停過,把義莊後院的土泡得發黏,一腳踩下去能陷到腳踝,拔出來時還帶著“咕嘰”的聲響。夜裡更難熬,風裹著雨絲往窗縫裡鑽,嗚嗚咽咽的,混著後院老槐樹葉的“嘩啦”聲,總讓人錯聽成有人在哭。李阿桂的土炕挨著西廂房的牆,牆那邊停著七口棺,有三口是鎮上上周染了時疫沒的——趙鐵匠家的小兒子,才六歲,還沒來得及嘗過鎮上張記的糖糕;還有賣豆腐的王老漢和他媳婦,頭天還在街口吆喝,第二天就沒了氣。兩口是外鄉來的貨郎,病死在客棧,身上隻揣著半塊乾硬的餅,連個名字都沒留下。最後一口,是三天前剛抬來的張家媳婦,阿翠。

這天後半夜,雨總算小了些,變成了蒙蒙的雨霧,飄在空氣裡,涼絲絲的,沾在臉上像細針。李阿桂被尿憋醒,摸黑摸過床頭的銅煙袋——煙袋鍋子是他師父傳的,銅皮磨得發亮,煙杆上刻著“守”字。他剛要點著,就聽見牆那邊傳來“咯吱——咯吱——”的響。不是風吹窗戶的聲,窗戶紙早就破了,漏風時是“呼呼”的響;也不是老鼠啃木頭的聲,老鼠的牙口沒這麼鈍。那聲音像是有人用指甲摳著木頭,一下下磨著人的耳朵,鈍得讓人心裡發緊。他心裡“咯噔”一下,坐起身,把煙袋鍋子往炕沿上磕了磕,火星子沒冒出來,倒磕下來點煙灰。

守義莊三十年,他見過不少怪事:有棺木裡滲出黑血的,血順著棺縫流到地上,結成黑痂,聞著有股腥甜;有夜裡聽見腳步聲卻沒人影的,腳步聲從院東頭走到西頭,走得很慢,像是拖著什麼重物;還有回,一口空棺的蓋自己挪了半寸,露出條縫,裡麵黑乎乎的,像是有雙眼睛在看他。可“咯吱”聲連著響了三回,還是頭一遭。他裹緊了打補丁的棉襖——棉襖是前年鎮上裁縫鋪的李嬸給做的,袖口和領口都磨白了,他舍不得扔,天冷時就裹著。腳剛沾地,就覺著涼氣從鞋底往上竄,順著褲管爬到後腰,涼得他一哆嗦。地上鋪著的乾草早就潮了,踩上去軟乎乎的,還帶著股黴味。

西廂房的門是兩扇榆木板子做的,關了三十年,門軸早鏽了,推一下能“吱呀”響半天,像是老人在歎氣。李阿桂摸到門邊,手指剛碰到門閂,就聽見裡麵又傳來“咯吱”一聲,這次更清楚,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摳棺材板,摳得很用力,像是要把棺材板摳穿。他咽了口唾沫,唾沫順著喉嚨往下滑,撞得胸口發悶。慢慢拔出門閂,門閂上的鐵鏽蹭在手上,癢乎乎的。把門推開一條縫,縫裡漏出股寒氣,帶著股墳裡的土味,還有點淡淡的血腥味。

屋裡沒點燈,隻有窗戶外透進來的一點雨霧的光,昏昏暗暗的,像蒙了層紗。七口棺並排擺在地上,棺底墊著兩塊磚,怕受潮。最靠裡的那口,就是張家媳婦的薄棺——薄棺是張老三找鎮上的木匠做的,木匠說木料不夠,隻能做口薄的,張老三沒說話,掏了錢就扛走了。棺蓋縫裡,漏出了一點青灰色的東西。李阿桂眯著眼,借著光仔細看——是手,一隻人的手,皮膚青得像水裡泡了很久的菜,指甲又黑又長,像剛從泥裡挖出來的鐵釘子,指甲縫裡還沾著點黃泥。那隻手正一下下摳著棺沿,每摳一下,就發出一聲“咯吱”,棺沿上的木頭被摳得掉渣,渣子落在地上,沒聲。

“是張家媳婦的棺。”他心裡發毛,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有蟲子在爬。這媳婦他見過,上個月還在鎮上的布鋪買過紅布,布是最好的杭綢,紅得像血。她當時笑著說,要給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做個虎頭帽,再做雙虎頭鞋。臉圓圓的,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左邊的酒窩裡還有顆小痣,看著很討喜。怎麼也想不到,才過了一個月,就難產沒了。下葬前,張老三紅著眼圈來義莊,眼睛腫得像核桃,手裡攥著塊藍布——是給孩子做繈褓的。他特意請了兩個木匠,在棺蓋上釘了七道銅釘,每道釘都砸得死死的,錘子砸下去時,聲音響得整個義莊都能聽見。他說“怕她惦記孩子,夜裡跑出來,嚇著鎮上的人”。

李阿桂攥緊了手裡的桃木杖——這杖是他師父傳下來的,據說用百年桃木做的,樹乾裡還浸過朱砂,朱砂是師父托人從山裡采的,磨成粉,和著酒灌進去的。師父說,這杖能鎮邪,不管是鬼還是怪,挨一下都得疼半天。他想退出去,去鎮上喊張老三,鎮上離義莊不遠,跑快點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可腳像被釘在了地上,挪不動,像是有隻手從地裡伸出來,抓住了他的腳踝。眼睛盯著那隻手,看著它摳得越來越快,棺蓋縫也越來越大,大到能看見裡麵裹著的紅棉襖——就是阿翠買的那塊杭綢做的棉襖,紅得刺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突然,“哐當”一聲巨響,棺蓋從裡麵被頂了起來,砸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灰塵裡還混著點木屑,飄在空氣裡,嗆得李阿桂咳嗽了兩聲。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撞在門框上,門框上的木刺紮進了後背,疼得他齜牙咧嘴,卻沒敢出聲。他看見那口薄棺裡,張家媳婦直挺挺地坐了起來,上半身靠著棺壁,一動不動,像尊泥塑。她的頭發散在肩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彆的什麼,一縷縷的,粘在臉上。

雨霧的光剛好落在她臉上,李阿桂看得清楚:她沒穿壽衣,壽衣是張老三沒來得及做的,他說等湊夠了錢再給她補上。她還裹著下葬時那身沾血的紅棉襖,棉襖的前襟濕乎乎的,血漬發黑,像乾涸的墨。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來的眼窩陷了下去,變成了兩個黑窟窿,沒有眼白,沒有眼珠,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往裡看能看見黑糊糊的一片,讓人心裡發慌。嘴角卻咧著,往上翹著,像是在笑,可那笑裡沒有一點暖意,冷得像冰,看得人骨頭縫都發涼。

“嗬——嗬——”喉嚨裡傳來奇怪的聲響,像是有痰堵在裡麵,又像是破風箱在拉,拉得斷斷續續的。張家媳婦慢慢抬起頭,朝著門口的方向轉過來,那兩個黑窟窿“看”向李阿桂。他突然想起老輩人說的,僵屍怕火,火能燒了僵屍的魂,讓它不能再害人。忙把手伸進棉襖口袋,摸出火折子——火折子是用油紙包著的,裡麵裹著硫磺和硝石,還有點曬乾的艾絨,一劃就著。他平時抽煙不用這個,隻有夜裡走夜路時才帶在身上。

火折子的油紙有點潮,李阿桂的手在抖,劃了三下才劃亮。橘紅色的火苗在他手裡跳動,映得他臉上一片通紅,也映得門口的影子忽明忽暗。他舉著火折子,往前遞了遞,聲音發顫:“你……你彆過來,我有火……火能燒你……”他想說“火能燒了你的魂”,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怕說得太滿,反而惹惱了她。

話音剛落,張家媳婦猛地動了。她不是走,是撲,像貓抓老鼠一樣,身子往前一竄,朝著李阿桂撲過來。紅棉襖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帶著一股腥氣——像是墳裡的土味混著血味,還有點淡淡的黴味,聞著讓人惡心。李阿桂來不及躲,隻能把桃木杖橫在胸前,死死頂住她的胸口。他的胳膊在抖,可他不敢鬆勁,一鬆勁,她就會撲到他身上。

“咚”的一聲,桃木杖頂在紅棉襖上,李阿桂隻覺一股寒氣順著杖身爬上來,從手心傳到胳膊,再傳到肩膀,凍得他骨頭縫都疼,像是揣了塊冰。他看見張家媳婦的手伸了過來,指甲縫裡還沾著泥,泥是後院的黃泥,他認得——後院的土是黃的,摻著點沙。那隻手朝著他的脖子抓去,指甲又尖又硬,像是能把肉直接摳下來,指甲尖離他的脖子隻有一寸遠,他甚至能感覺到指甲上的寒氣。

就在這時,他瞥見紅棉襖的衣襟下,露著個小小的繈褓角。那繈褓是藍色的,上麵繡著一朵小蓮花,針腳很密,是鎮上王大娘的手藝——王大娘的眼睛有點花,繡東西時總戴著副老花鏡,蓮花的花瓣繡得有點歪,可看著很親切。他記得張老三說過,孩子沒保住,生下來時就沒了氣,下葬時他硬把繈褓塞進去了,說“讓孩子陪她娘,彆孤單,在底下也有個伴”。

“你……你是要找孩子?”李阿桂顫著聲問,手裡的火折子抖得更厲害了,火苗差點滅了。他想起阿翠買紅布時的樣子,想起她笑起來的酒窩,心裡有點發酸。或許她不是要害人,隻是想找她的孩子。

話剛落,張家媳婦的動作頓了頓。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離李阿桂的脖子隻有一寸遠,喉嚨裡的“嗬嗬”聲也輕了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確認。李阿桂心裡鬆了口氣,剛想再說點什麼——說“孩子在繈褓裡,你彆著急”,就聽見院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踩在泥水裡,“啪嗒啪嗒”響,還伴著人在喊:“阿翠!阿翠!我來給你送孩子的百家鎖!”

是張老三的聲音。他的聲音很著急,還帶著點哭腔,像是怕來晚了。

李阿桂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張老三怎麼來了?這個時候來,不是送死嗎?他剛想喊“彆進來!快回去!”,就看見院門上的木閂“吱呀”一聲開了——木閂沒插緊,風一吹就開了。張老三提著個燈籠跑了進來,燈籠的光晃來晃去,照亮了西廂房的門口,也照亮了地上的棺蓋。燈籠是鎮上雜貨鋪買的,紙糊的,上麵畫著個胖娃娃,胖娃娃的臉被火苗映得通紅。

“阿翠,我給孩子打了百家鎖,銀的,你看……”張老三話沒說完,就看見了門口的張家媳婦。他手裡的燈籠“啪”地掉在地上,燈油灑了一地,火苗“騰”地竄起來,燒著了門檻上的雜草——雜草是前幾天剛長出來的,還沒來得及拔。火苗竄得很高,映得張家媳婦的臉更紅了,也照亮了她臉上的黑窟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張老三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屁股坐在泥水裡,泥水濺到了他的褲腿上。他指著張家媳婦,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你……你……你怎麼出來了……銅釘……銅釘不是釘死了嗎……”他的聲音發顫,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泥水裡,沒了蹤影。

張家媳婦看見張老三,突然像瘋了一樣。她一把推開李阿桂,桃木杖從她胸口滑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杖身上的朱砂蹭掉了點,露出裡麵的桃木本色。她朝著張老三撲過去,紅棉襖被火苗映得更紅,像是著了火一樣,衣角掃過地上的火苗,火苗竄了一下,沒燒著。李阿桂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撞在牆上,牆上的泥灰掉了下來,落在他的頭上。他這才看清,張家媳婦的肚子上,有個血淋淋的洞,洞口的肉翻著,還沾著些碎布——是紅棉襖的碎布,洞的大小剛好能放進一個嬰兒。那正是當初剖腹產的傷口,當時鎮上的穩婆說,孩子太大,隻能剖腹產,可剖出來時,孩子已經沒氣了。而那繈褓裡,空空的,隻有一塊沾血的布,布上的蓮花被血浸得發黑,哪裡還有孩子的影子。

“你不是要孩子嗎?我給你帶來了!”張老三癱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個銀鎖,銀鎖用紅繩係著,他抓著紅繩,朝著張家媳婦扔過去。那銀鎖是圓的,比銅錢大一點,上麵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字是鎮上銀匠鋪的王師傅刻的,刻得很工整。在火苗的光下,銀鎖閃著冷光,晃得人眼睛疼。

張家媳婦彎腰去撿銀鎖,動作很慢,像是關節生了鏽,每彎一下,都能聽見“咯吱”的響——像是骨頭在摩擦。李阿桂趁機摸出腰間的墨鬥——這墨鬥也是師父傳的,墨鬥的殼是木頭做的,上麵刻著八卦圖,墨線裡摻了朱砂,朱砂是和桃木杖一起浸的。老輩人說,朱砂墨線能捆住僵屍的魂,讓它動不了。他把墨鬥的線頭拽出來,線頭很長,足夠纏住一個人。他朝著張家媳婦的胳膊纏過去,嘴裡念叨著師父教的口訣:“朱砂墨線,鎮邪驅鬼,若有違抗,魂飛魄散……”口訣是師父臨終前教的,他記了三十年,從沒敢忘。

可墨線剛碰到張家媳婦的胳膊,就聽見“滋啦”一聲響,像是熱油潑在了冰上,又像是燒紅的鐵碰到了水。墨線斷了,斷口處冒出一股黑煙,黑煙裡還帶著一股焦糊味,聞著像燒頭發。李阿桂愣住了,手裡的墨鬥掉在地上,滾到了張老三腳邊,張老三嚇得趕緊把腳縮了回去。

“她不是普通走屍,是‘子母屍’。”師父臨終前的話突然在他腦子裡響起來,師父當時躺在病床上,氣息很弱,可話說得很清楚:“產婦橫死,若帶著怨氣,母子的魂魄就會纏在一起,變成子母屍。這屍比普通走屍凶,墨線鎮不住,桃木杖也沒用,隻能用生母的血,才能解了這怨氣……”師父還說,子母屍的怨氣很重,若是不除,會害更多的人。

生母的血?可張家媳婦已經死了三天了,血早就涼了,早就凝固了,哪裡來的血?李阿桂突然反應過來,張老三是孩子的爹,父子連心,或許……或許他的血也行?他剛想喊“張老三,放血!用你的血!”,就看見張家媳婦已經撿起了銀鎖,銀鎖在她手裡晃了晃,紅繩纏在了她的手指上。她的手抓住了張老三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肉裡,義莊夜

肉被掐破了,血珠順著指甲縫往下滴,落在泥水裡,暈開一小片暗紅。張老三疼得渾身發抖,卻不敢縮手,隻是一個勁地哭:“阿翠,我知道錯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彆掐了,疼……”

張家媳婦像是沒聽見,另一隻手攥著銀鎖,繼續往肚子上的血洞裡塞。銀鎖的邊緣刮著洞壁的肉,發出“嗤啦”的輕響,聽得李阿桂頭皮發麻。他看見張老三的胳膊上,血越流越多,順著胳膊肘滴到地上,彙成一小灘,剛好漫到張家媳婦的腳邊——她的腳沒穿鞋,青灰色的皮膚上沾著黃泥,腳趾甲和手指甲一樣,又黑又長。


最新小说: 英雄遺孤?請叫我律界狂徒! 豪門職場逆途 渣男跪地求,大佬摟腰寵 重生德意誌,從警察到魁首 全球災變:我在異界建立領地 學渣通神之路 每日抽獎歐非可鑒 我要修神 萬億冥幣開局,頂級女鬼求包養 重生之最強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