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六年,入秋的雨下了整整半月,把青溪鎮泡得發潮。林曉撐著油紙傘走在巷子裡,青石板路的積水映著他的影子,晃悠悠的,像水裡泡脹的紙人。他是三天前到的青溪鎮,受了故人所托,來鎮東的蘇家老宅取一幅藏畫。
“先生,這時候去蘇家老宅,不妥當啊。”引路的老腳夫王阿公搓著手,聲音壓得極低,“這雨一落,夜裡就不太平,尤其是鎮東那片,傳說是……百鬼夜行的地界。”
林曉頓了頓,傘沿下的目光掃過巷尾——那裡霧氣彌漫,隱約能看見蘇家老宅的飛簷,黑沉沉的,像伏在暗處的獸。“百鬼夜行?不過是鄉野傳聞罷了。”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泛起一絲異樣——這青溪鎮的雨,下得太靜了,連蟲鳴都沒有,隻有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的“嗒嗒”聲,單調得讓人發慌。
王阿公還想勸,卻被林曉擺手打斷。兩人沿著巷子往前走,霧氣越來越濃,空氣裡飄著股潮濕的黴味,還混著點說不清的腥氣,像腐葉泡在水裡。快到蘇家老宅時,王阿公突然停住腳,指著前方的霧氣:“先生你看!”
林曉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霧氣裡隱約有影子在動——不是人的影子,是飄著的,矮矮的,像孩童的身形,卻沒有腳,離地半尺,慢悠悠地往前飄。更詭異的是,那些影子手裡都提著小燈籠,橘紅色的光在霧氣裡晃,卻照不亮周圍的路,反倒顯得更陰森。
“是、是‘提燈鬼’!”王阿公的聲音發顫,拉著林曉往後退,“先生,咱們快走吧,這百鬼夜行要開始了,再待下去,要出事的!”
林曉卻沒動。他盯著那些飄著的影子,突然發現,那些小燈籠的光裡,似乎有字——不是常見的字,是歪歪扭扭的,像用血寫的。他剛想再細看,那些影子突然飄進了蘇家老宅的大門,消失不見了,霧氣也淡了些,露出老宅的朱漆大門,門上的銅環生了鏽,黑綠色的,像凝固的血。
“蘇家老宅,到底發生過什麼?”林曉問。
王阿公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十年前,蘇家是青溪鎮的大戶,可一夜之間,全家十三口人都沒了,說是得了急病,可沒人見過屍體。從那以後,這宅子就鬨鬼,每到陰雨天的夜裡,就有好多影子在宅子裡飄,鎮上的人都說是蘇家的鬼魂在遊蕩,還說……還說見過穿紅衣服的女人在宅子裡哭。”
林曉皺了皺眉。他受故人所托,取的是蘇家祖傳的一幅《江山圖》,據說藏在老宅的書房裡。他本想白天來,可這雨下了半月,一直沒停,再拖下去,怕是要誤了約定。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進去。”林曉說著,從懷裡掏出些碎銀子遞給王阿公。
王阿公接過銀子,卻還是不放心:“先生,要不我陪你等天亮?夜裡進去,太危險了。”
“不用了。”林曉擺了擺手,提著油紙傘,一步步走向蘇家老宅的大門。
推開大門時,“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院子裡長滿了雜草,齊腰高,濕漉漉的,沾著雨水。正屋的門虛掩著,風吹過,門晃了晃,發出“creakcreak”的聲,像有人在暗處磨牙。
林曉走進正屋,掏出火折子點亮。火光裡,他看見屋內落滿了灰塵,家具都蒙著布,布上破了洞,露出裡麵的木頭,黑沉沉的,像死人的骨頭。他按照故人的囑咐,往書房走——書房在正屋的東側,門口掛著個殘破的匾額,上麵的“藏書閣”三個字,隻剩下“書”字還清晰。
推開書房的門,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夾雜著點淡淡的檀香。林曉舉起火折子,照亮了屋內——書架上擺滿了書,大多都受潮發黴了,書頁粘在一起,一翻就碎。他按照故人說的,在書架的第三層,找到了一個暗格——暗格裡沒有《江山圖》,隻有一個木盒子,盒子上刻著花紋,是纏枝蓮,卻刻得歪歪扭扭,像人的腸子。
林曉打開盒子,裡麵沒有畫,隻有一綹頭發,黑色的,纏著根紅繩,紅繩已經褪色,變成了暗紅色,像染過血。他剛想把盒子合上,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滴答”聲——像是水滴落在地上的聲,可這屋裡沒有窗戶,怎麼會有水滴?
他猛地轉過身,火折子的光晃了晃,照亮了門口——那裡站著個女人,穿著紅色的衣服,頭發很長,遮住了臉,手裡拿著個繡花針,針上穿著紅繩,紅繩的另一端,綁著個小小的紙人,紙人的臉上,畫著兩個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是誰?”林曉握緊了手裡的火折子,聲音卻有些發顫——那女人的衣服,紅得像剛潑上去的血,而且她的腳,離地半尺,沒有影子。
女人沒有說話,隻是慢慢抬起頭,頭發分開,露出一張臉——慘白的臉,沒有眉毛,眼睛是兩個黑洞,鼻子和嘴都是縫起來的,縫口處的線是紅色的,像剛拆線的傷口。她手裡的繡花針動了動,紅繩拉著紙人,慢慢飄到林曉麵前,紙人的臉貼著他的臉,涼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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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猛地後退,撞在書架上,書架上的書掉下來,砸在地上,發出“嘩啦”一聲響。他再看門口,那女人已經不見了,隻有地上的紅繩,還在慢慢蠕動,像條小蛇。
他撿起地上的木盒子,轉身就往外跑——剛跑出書房,就看見院子裡飄著好多影子,跟剛才在巷口看見的“提燈鬼”一樣,手裡提著小燈籠,橘紅色的光晃來晃去。那些影子看見他,都停下了,慢慢圍過來,燈籠的光裡,他看清了那些影子的臉——都是孩子的臉,慘白的,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嘴裡流著口水,黏糊糊的,滴在地上,發出“滴答”聲。
“把盒子留下……”一個孩子的聲音響起,細細的,像指甲刮過木板,“那是我們的……留下盒子……”
林曉不敢停,提著盒子往大門跑。可那些影子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攔住了他的路。一個“提燈鬼”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手冰涼的,沒有溫度,像抓著塊冰。林曉感覺自己的胳膊越來越麻,像是有寒氣往骨頭裡鑽。
他突然想起懷裡的火折子,連忙掏出來,往“提燈鬼”的手上湊。火光照到“提燈鬼”的手,那手“滋啦”一聲,冒出黑煙,縮了回去。“提燈鬼”發出一聲尖叫,聲音刺耳,像嬰兒的哭聲。
其他的“提燈鬼”也往後退了退,似乎怕火。林曉趁機往前跑,終於跑出了蘇家老宅的大門,他不敢回頭,一直往前跑,直到跑到鎮西的客棧,才敢停下來。
回到客棧的房間,林曉關上門,靠在門上,大口喘著氣。他看了看手裡的木盒子,盒子上的纏枝蓮花紋,在燈光下顯得更詭異了。他打開盒子,那綹頭發還在,紅繩纏得緊緊的,像是有人在用力扯。
他突然想起王阿公說的話——十年前,蘇家全家十三口人一夜之間都沒了。他又想起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還有那些“提燈鬼”——難道,蘇家的人,不是得急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這晚,林曉沒睡。他坐在桌前,盯著那個木盒子,心裡滿是疑惑。天快亮時,他聽見窗外傳來“嗒嗒”聲——像是有人在敲窗戶。他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看見窗外站著個老人,穿著灰色的衣服,頭發花白,手裡拿著個布包。
“你是林曉先生嗎?”老人問,聲音沙啞。
林曉點了點頭:“我是,你是?”
“我是蘇家的老管家,姓劉。”老人說,“十年前,蘇家出事,我剛好回了老家,才躲過一劫。我聽說你去了蘇家老宅,就趕來見你。”
林曉打開門,讓劉管家進來。劉管家走進房間,看了看桌上的木盒子,臉色突然變了:“這盒子……你從哪裡找到的?”
“在書房的暗格裡。”林曉說,“我本來是來取《江山圖》的,可暗格裡隻有這個盒子。”
劉管家歎了口氣,坐在桌前,慢慢打開布包——布包裡是一張紙,泛黃的,上麵寫著字,是蘇家老爺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