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妖留下的那點胭脂香氣還未在空氣中散儘,門口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鈴響,帶著幾分焦灼的意味。
我抬眼望去,隻見一道火紅的身影踉蹌著撲進門來,帶起一陣微腥的風。
來者是隻狐妖。
它化作了人形,是個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眉眼間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與驚惶。
一身紅衣似火,卻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後——三條蓬鬆的赤色狐尾不安地甩動著,其中一條靠近根部的毛發顯得有些黯淡雜亂,似乎不久前剛經曆過一場劫難。
他幾乎是撲到櫃台前,雙手撐住台麵,氣息不穩:“掌櫃……求您!救救胡十九!”
胡十九?我目光落在他那條狀態不佳的尾巴上,並未急於詢問,隻是靜靜等著他平複呼吸。
“我是胡三……”他喘了口氣,語速極快地解釋,“我們……我們族裡的小十九,才剛化形不久,頑皮得緊……前幾日我與它嬉鬨,失手……失手用了過猛的火咒……”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眼中滿是悔恨與恐懼,“它如今魂魄渙散,眼看就要……族中醫官都束手無策,說除非有百年以上的同源妖力為引,固魂續命……”
他說著,猛地轉過身,將那條略顯黯淡的尾巴捧到我麵前,眼神決絕:“我用這條尾巴跟您換!這是我百年道行所係,隻求您能救回小十九!它……它還那麼小……”
狐妖的尾巴,於他們而言,不僅是力量的象征,更是修為的根本。
每一條尾巴都凝聚著漫長的歲月與苦修。
斷尾求生尚屬壯士斷腕,而這主動典當百年修為,隻為救一個同族晚輩,此等決心,不可謂不重。
我看著胡三那雙因為急切和愧疚而微微發紅的眼睛,那裡麵沒有半分猶豫與算計,隻有最純粹的、想要彌補過錯的急切。
這份執念,沉重,卻也乾淨。
“百年修為,非同小可。你可知,失去一尾,你或許會退回幼生期,靈智受損,甚至形態不穩?”我提醒他。
“我知道!”胡三用力點頭,尾巴因激動而繃緊,“但若小十九因我而死,我……我留著這身修為又有何用?不過是日夜煎熬罷了!求掌櫃成全!”
這時,內堂的簾子被掀開,胡離端著茶盤走了出來。
他依舊是那副慵懶閒適的模樣,但目光落在胡三那條尾巴上時,微微頓了一下。
他放下茶盤,走到近前,並未看我,而是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胡三的尾巴根部。
胡三身體一顫,卻沒有躲閃。
胡離閉目感應片刻,睜開眼,對我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隨即對胡三說:“小家夥,救那胡十九,光有你這尾巴做引子還不夠,需得配上我特製的‘固魂靈藥’。你這尾巴,我收了,權當藥資。”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胡三聞言,眼中瞬間爆發出希望的光芒,連連道:“多謝前輩!多謝掌櫃!”
胡離不再多言,示意胡三隨他去後院。
我看著他二人背影,胡三亦步亦趨地跟著,那條準備獻出的尾巴微微低垂,卻不再不安地甩動。
在後院那株日漸蔥鬱的和光樹下,胡離讓胡三現出部分原形。
火紅的狐狸伏在地上,三條尾巴中,那條選定的尾巴微微顫抖著。
胡離並指如刀,指尖縈繞著淡淡的青色光華,動作快如閃電,輕輕一劃——
沒有鮮血淋漓,隻有一道柔和的光暈閃過,那條百年修為所係的狐尾便悄然脫落,落在胡離早已備好的玉盤之中。
胡三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氣息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另外兩條尾巴也暗淡了不少,身形似乎都縮小了一圈。
胡離立刻將幾枚散發著清香的丹藥塞入胡三口中,穩住他渙散的妖氣,隨即拿起那條依舊蘊含著磅礴妖力的狐尾。
他指尖燃起一縷純淨的狐火,將狐尾置於火上,緩緩煉化,提取其中最精純的同源妖力。
同時,另一隻手取出各種靈草藥材,以妖力催化,融成一汪碧綠色的藥液。
煉化出的赤色妖力與碧綠藥液在空中交融,發出細微的嗡鳴,最終化作一顆龍眼大小、表麵流轉著紅綠兩色光華的丹丸。
胡離托著這枚固魂丹,對虛弱不堪的胡三道:“成了,帶路吧。”
胡三掙紮著想爬起來,胡離擺了擺手,一股柔和的妖力托起他,兩人化作兩道流光,瞬息間消失在忘川巷的儘頭。
我站在櫃台後,並未跟去。這是狐族內部之事,由胡離處理最為妥當。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胡離獨自回來了,身上還帶著一絲未散儘的藥香和淡淡的血腥氣想必是救治時難免的),但神色輕鬆。
“如何?”我斟了杯茶推過去。
胡離接過,一飲而儘,抹了抹嘴:“小子運氣不錯,尾巴裡的妖力很純淨,丹藥生效了。那小狐狸崽子魂魄已穩,修養些時日便能恢複。胡三那傻小子,損耗不小,怕是要老實修煉幾十年才能補回來。”
我點點頭,看向後院方向。雖然胡三並未親自回來,但這份因果,當鋪已然接下。
我翻開賬冊,提筆蘸墨,在那泛黃的紙頁上緩緩寫下:
“收,狐妖胡三典當之物:‘百年狐尾’一條。換其族裔胡十九重生之機。胡離取尾為引,煉藥固魂。因果已了,善念可嘉。”
筆尖落下,仿佛能聽到遠方某處,一隻小狐狸微弱的呼吸正逐漸變得平穩有力。
而胡三付出的代價,或許會讓他未來的修行之路更加艱難,但今夜,他換回了一條鮮活的生命,也卸下了心中一塊巨石。
這代價,於他而言,想必是值得的。
驛燈的光芒透過窗欞,安靜地灑在賬冊的字跡上,墨跡未乾,映著點點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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