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尖觸到虹彩銀線的瞬間,我的眼前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古老的石橋上。橋身是某種青灰色的石材,欄杆上雕刻著繁複的符文,每一筆每一劃都流淌著淡淡的金光。橋下不是水,而是流動的星光,無數細小的光點彙聚成河,無聲地奔湧向遠方。
這是...我低頭,發現手中的剪刀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支毛筆。筆杆溫潤如玉,筆尖蘸著泛金的墨汁,在虛空中留下細碎的光痕。
判筆。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斷緣,續緣,改緣,皆在一念。
我猛地轉身,看見一個佝僂老者正在掃橋。他戴著寬大的鬥笠,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隻有一把雪白的長須隨風飄動。他的掃帚很特彆,帚頭是用某種銀色草葉紮成的,掃過的地方,橋下的星光便重新排列組合,形成新的圖案。
您是...我握緊判筆,筆尖的金墨滴落在橋麵上,暈開一片小小的星雲。
老者沒有回答,而是用掃帚指向橋的另一端:
霧氣散開,露出兩個正在爭執的年輕人。一個穿著銀甲,英氣逼人;一個身著黑袍,眉目如畫。雖然裝束不同,但那眉眼間的神韻,分明就是沈晦和玄夜的前世模樣!
隻是那時的沈晦眉宇間還沒有陰鬱,玄夜嘴角也噙著笑。他們坐在一張石桌旁,桌上擺著酒壺和幾樣小菜,看起來像是好友小聚。
你非要接那個夜遊神職?玄夜前世的黑袍青年拍案而起,袖口掃翻了酒杯,那天規森嚴得能勒死人!
沈晦前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銀槍,槍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總得有人維持陰陽秩序。他抬眼看向好友,眼中帶著笑意,你呢?非要守那個破秘境?
那是古賢遺澤!玄夜前世眼中閃著狂熱的光,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的一塊黑色鱗片,藏著三界最大的秘密...
兩人越說越激動,最後竟不歡而散。畫麵一轉,我看見他們各自赴任前的最後一次對飲。月色如水,桃花紛飛,玄夜前世突然掏出一根紅繩,繩上串著兩枚古樸的銅錢。
聽說人間摯友會結同心縷,咱們也...
沈晦前世大笑著接過紅繩一頭,係在手腕上:管他天規地矩!
紅繩在兩人腕間閃閃發光,比現在的銀線還要奪目。那光芒溫暖而純淨,像是把整個星空都揉進了這一線之中。
我的判筆突然劇烈震動,金墨滴在橋上,暈開一片血色。再抬頭時,景象已變——古墓崩塌,雨夜如墨,沈晦抱著父親的屍體怒吼,玄夜跪在廢墟中滿臉是血。那根紅繩不知何時變成了刺目的血色,如毒蛇般纏住兩人的手腕,深深勒進皮肉。
天罰。掃橋老人歎息,掃帚輕輕劃過那根血繩,摯友反目,永世相憎。
畫麵再次切換,我看見數百年的糾纏——沈晦巡夜時故意破壞玄夜的結界;玄夜放凶煞乾擾沈晦的轄區;兩人在無人處打得天昏地暗,卻在對方真正遇險時下意識出手相救...
最震撼的是最近的一幕:三界黃昏那晚,黑洞出現的瞬間,兩根銀線同時繃直,不是互相排斥,而是不約而同地將對方護在身後!
這哪是怨憎...我喃喃自語,判筆在掌心發燙,分明是...
分明是賭氣的孩子。掃橋老人輕笑,白須在星光中飄動,一個不肯低頭,一個不會說話。
判筆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在虛空中寫下兩個大字:
憾
念
字跡懸浮在血色紅繩上方,漸漸融進去。血色褪去,露出底下最初的金色光芒。那光芒越來越盛,最終將整個畫麵都染成了溫暖的琥珀色。
等等!我突然想到什麼,喉嚨發緊,如果他們本就不是怨憎會,那當鋪裡其他怨憎案例...
老人掃帚一揮,景象變成了當鋪的儲藏室。我驚訝地看見,那些被標記為怨憎會的典當物——互相詛咒的玉佩、仇敵的血衣、撕碎的婚書——表麵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金光,像是偽裝成恨的愛,或是用傷害表達的在乎。
執念分類本就是粗糙之法。老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身影在星光中變得透明,怨中有念,愛裡藏傷,才是常態...
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回到當鋪。剪刀還抵在虹彩銀線上,但銀線已經變了——灰白汙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澈的琥珀色,內裡流轉著星辰般的光點。那些光點排列成奇特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是星辰運行的軌跡。
沈晦和玄夜同時睜開眼睛,兩人的表情像是做了一場大夢。
我們...沈晦的聲音有些啞,銀眸中泛起罕見的波瀾。
原來如此。玄夜摸了摸眉心的紋身,那裡現在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金色繩結圖案,與他前世係在腕間的紅繩一模一樣。
我收起剪刀,發現刀尖上沾了一點金墨,在暗金碎片上留下一個小小的星形印記:恭喜二位,成功從怨憎會畢業,轉入愛彆離高級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