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晨霧還未散儘，駝背老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地上隻餘那盞破碎的青燈籠，和半塊乾硬的糕餅。胡離變回人形，蹲下來戳了戳糕餅：這玩意兒比石頭還硬，怎麼吃？
沈晦的銅錢在糕餅上方轉了三圈，突然地一聲嵌進餅中。糕餅表麵裂開細紋，竟滲出暗紅色的糖漿，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不是普通的糕餅。沈晦眯起眼睛，三更糕
鏡淵之力微微顫動，映出往昔畫麵——
癆病少年蜷縮在破廟角落，從懷中掏出油紙包，裡麵是半塊舍不得吃的桂花糕。
他掰下一小塊含在嘴裡，剩下的仔細包好，喃喃自語：留給爹......
油紙上的二字，在月光下泛著淡淡青光。
三更糕......我拾起那半塊硬如石頭的糕餅，是陰間的東西。
胡離的耳朵豎了起來：那老頭怎麼會有？
因為他兒子——我望向巷子深處，已經去陰間走了一遭。
正午時分，我們在城郊的亂葬崗找到了駝背老人。
他跪在一座低矮的墳包前，正用枯瘦的手指挖著泥土。指甲已經翻裂，指尖滲出血絲，他卻渾然不覺，嘴裡念叨著：兒啊......爹給你帶糕餅來了......
墳前沒有墓碑，隻有一塊青石，上麵歪歪扭扭刻著愛子小寶之墓。
老人聽見腳步聲，猛地回頭，渾濁的眼睛裡布滿血絲：你們......你們彆搶我兒的糕餅......
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正是那半塊硬如石頭的三更糕。
這不是陽間的食物。我蹲下身，與他平視，你兒子吃不到的。
老人的表情突然扭曲：你胡說！我兒最愛吃桂花糕......
他已經死了六十年。我輕聲道，這糕餅，是你用判官筆從陰間帶回來的，對不對？
老人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鏡淵之力流轉，映出當年的真相——
瘋癲的父親偷走判官筆，在生死簿上寫下吾兒重生。
判官震怒，罰他永生永世記得兒子死去的痛苦，卻永遠無法真正重逢。
那盞青燈籠，是他用生死簿殘頁糊的；那鍋粉紅色的粥，是用忘川水熬的；那些金箔，是從食客記憶裡偷來的......
一切都是為了集齊九十九片苦痛記憶，換兒子一個轉世的機會。
老人突然嚎啕大哭，乾瘦的身體蜷縮在墳前，像極了當年那個死在破廟裡的少年。
我兒......我兒臨走前......還惦記著給我留半塊糕餅......
蘇挽的魂絲輕輕纏上老人的手腕。純淨的魂力拂過，那半塊三更糕突然軟化，散發出溫暖的桂花香氣。
墳包上，一株嫩綠的幼苗破土而出，在陽光下舒展葉片。
胡離變回狐狸形態，輕輕叼來一朵野花，放在幼苗旁邊：喏，給你兒子的。
老人怔怔地望著那株幼苗，渾濁的眼裡滾下淚來。
他轉世了......是不是？
沈晦的銅錢落在幼苗旁，發出清脆的響聲：這一世，他會過得很好。
黃昏時分，我們回到當鋪。
後院的水缸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尾紅鯉，正悠閒地遊弋。胡離趴在缸邊，尾巴尖輕輕點著水麵：這魚怎麼有點眼熟？
我望向西沉的落日，輕聲道：三更已過，該吃糕餅了。
缸中的紅鯉突然躍出水麵，濺起的水花在夕陽下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像是某個少年，在笑著作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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