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的夜,當鋪門前排起了長隊。
亡魂們捧著各色物事:有老翁抱著裂了縫的陶塤,有婦人拎著褪色的繡花鞋,最奇的是個書生,竟端著碗凝結的淚凍。
胡離扒著門縫嘖嘖稱奇:“好家夥,陰間也搞促銷?”
隊伍最末站著個戴青銅麵具的黑袍人,他掌心托著枚玉簪,簪頭雕著未綻的梅苞,蕊心卻嵌著點血斑。
“典當‘悔淚’。”他的聲音像是金石相擊,“換三錢‘笑塵’。”
鏡淵之力掃過玉簪,我看到了驚心的過往——
這是支“未寄簪”,藏著封血書情詩。
鑄簪者是個戰死的將軍,臨終咬指為墨,刻簪寄情。
而收簪人……至今不知有位少年將軍為她魂斷沙場!
“鬼匠敖辛。”玄夜的黑袍無風自動,“冥府第一匠師,專以情鑄器。”
敖辛摘下麵具,露出半張被火燎毀的臉:“判官大人還記得我。”
他從袖中取出個小小銅爐,爐中燃著青白色的冷火:“且看……新簪成。”
亥時,情火鑄簪
銅爐置於櫃台,敖辛將淚凍投入火中。
淚融成煙,煙中浮現出將軍生前的記憶片段——
他躲在營帳燭下寫詩,墨混著血滴染紙箋。
他策馬衝鋒時懷中揣著簪盒,箭矢穿透心口也不曾鬆手。
他魂歸冥府後,日日立於望鄉台,將悔淚凝成冰晶。
“悔的是未曾寄出,憾的是未曾表白。”敖辛以指為錘,以情火為砧,將記憶鍛入玉料。
簪身逐漸成形時,他忽然向我伸手:“借縷‘緣線’一用。”
和光剪自動飛出,剪下段金線纏上簪身。刹那間,簪頭梅苞綻放,露出花心一點相思紅。
“此簪名‘遲梅’。”敖辛將簪推向我,“可要試戴?”
子時,簪憶前塵
我拈起玉簪的刹那,眼前景象驟變——
仿佛置身雪夜戰場,懷中簪盒燙得灼心。
血從嘴角溢出,滴在簪上開出紅梅。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故鄉小院那株白梅樹。
鏡淵之力劇烈震蕩,竟與簪中記憶產生共鳴!
我看到了更深的隱秘——
那株白梅樹下,其實埋著將軍的“初心鎖”。
鎖中藏著他與少女的童年約定:“若我戰死,梅即為證。”
而少女……至今仍在梅樹下等候!
“原來不是未寄,是不敢寄。”敖辛重燃銅爐,“現在,該兌我的‘笑塵’了。”
醜時,笑塵難覓
往生簿自動翻開“塵”字頁,顯示:
“笑塵:喜悅之淚蒸乾所得,存量:零”
胡離的尾巴耷拉下來:“這上哪找?最近來的不是哭唧唧就是怨叨叨!”
敖辛卻指向窗外——
心淵畔,鏡花水月正追著隻蝴蝶嬉笑。
他們跑過處,草尖凝結著晶瑩的露珠,在月光下泛著歡快的金芒。
“童趣之笑,最是純淨。”敖辛銅爐輕晃,露珠飛入爐中,“三兩足矣。”
露珠在冷火中翻騰,漸漸蒸乾成金粉,正是“笑塵”。
他小心收塵入瓶,忽然問我:“可知我為何要笑塵?”
鏡淵之力給出答案——
他要救個愛笑的少女魂,她為救孩童溺亡,魂魄卻因悲傷凝固。
唯有用笑塵熔鑄“歡鈴”,才能喚她蘇醒。
而少女,正是敖辛生前未過門的妻子!
寅時,歡鈴續緣
敖辛將笑塵撒入銅爐,又投入枚銀鈴。
爐火轉暖,鈴身浮現出少女的笑顏。她追逐的蝴蝶,救下的孩童,甚至與敖辛初遇時的羞怯,都化作金光融入鈴中。
鈴成時,當鋪內外響起清脆笑聲,連玄夜都嘴角微揚。
敖辛捧著歡鈴走向門外,少女的魂魄正在晨霧中等他。
她接過銀鈴係在腕上,笑聲如清泉流淌:“傻瓜,我從未後悔。”
二人相攜離去時,往生簿飛來添了新注:
“情之所至,金石為開。”
卯時,遲梅寄情
我將玉簪交給書生:“該了結這段緣了。”
書生以簪為筆,在往生簿劃破虛空——
梅樹下等待的少女忽然抬頭,簪子憑空出現,彆在她鬢間。
血梅綻放,將軍的記憶湧入她腦海。
她笑著落淚,將白梅枝拋入心淵:“下一世,換我尋你。”
朝陽升起時,當鋪的梅茶格外香甜。
後記
敖辛攜妻雲遊冥界,專鑄解怨之器。
胡離偷學鑄術,把糖勺煉成了歡鈴狀,搖起來滿屋甜香。